第四章 慊慊心意(第1 / 11页)
王烈深信弟弟被杀跟他在江东惹下的祸事有关,便上前拉起纺织,劝道:“事已至此,哭泣也是无用,还是尽快找到凶手要紧。你一直跟在王表身边,可知道他在江东惹了什么事,这才不得不逃回中原?”纺织哭哭啼啼地道:“全是因为那个东吴老皇帝。”
王表漫游江东时,颇有名气,百姓慕其仙风道骨,奉其为“神”。而东吴皇帝孙权想要追求长生不死,自方士赵达死后,一直想要再寻一位高人襄助自己,听闻王表有“神”名后,大喜过望,派中郎李崇寻到王表,当场封王表为辅国将军罗阳王,并接到建业,隆重招待,专门在皇宫正东门苍龙门外为王表修建了第舍。孙权本人崇尚俭素,他自己所居宫殿不起高台,许多建材还是拆除武昌宫后运来再利用,宫室中也没有任何装饰。而孙权为王表修建宅子时,不惜花费巨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除此之外,王表每日饮食,均是孙权派近臣从宫中送来,可谓礼遇备至。
当然孙权贵为一国之主,也不会白白讨好一个陌生道士,有付出,就要有回报,下令王表为他炼不死药。王表自知世上并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但又贪图荣华富贵,于是答应了下来,不时炼一些进补滋润的丹药敷衍孙权。因为王表善观天象,每每预测吴地旱情水灾,无不灵验,因而吴国上下都对其本领佩服之至,孙权也从未怀疑王表所献丹药有假。
三年前,孙权病重,王表知其大限已到,无药可医,又料想孙权必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便弃官逃走,然未出吴地,即被追兵捕获,押回建业。面对暴躁狂怒的孙权,王表不慌不忙,自有一番说辞,自称不是逃走,而是炼药遇到了难处,须得回旧日住处取赵达著述《九宫算数》。
但依照当时情形来看,刘伶遇到黑衣男子时,他正欲往客馆而去,若是行凶杀人后逃离现场,当是反方向才是。况且不久后黑衣男子便引刘伶去了花园,那之后刘宝才发现可疑人从王表房间出来,随即客馆陷入一片骚乱,正是刘伶在花园时所听到的躁动声,因而黑衣男子肯定不是杀人凶手。
黑衣男子既已取到《原君书》,却仍冒险滞留东园,必是有事。会不会杀害王表的凶手是他同伙,同伙入房行凶,他负责在外策应,被刘伶无意中发现踪迹后,便有意将其引开,好让同伙下手?这一解释虽然听起来有些勉强,倒也大致能够说通。
果真是此情形的话,东园动静起时,黑衣男子该立即赶去客馆接应同伙,却为何要独自逃走?难道是忌惮灰衣女子沛娘吗?
又或许王表被杀与《原君书》失窃是两起独立的事件,是两伙人所为?黑衣男子取得《原君书》后,发现另外有人也在暗中窥测东园,一时好奇,于是留了下来,想要探明究竟。他起身去客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想要过去查看究竟?如此,他便是王表被杀一案的关键证人。
及时救下刘伶的灰衣女子沛娘又是因何目的来到东园呢?似乎近来她的行踪与刘伶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刘伶人在哪里,她便会在哪里出现。沛娘要杀黑衣男子,是显而易见之事,莫非她已经知道黑衣男子志在《原君书》,之前并未得手,应该还会再度出马,于是她一直在暗中盯着刘伶,好由他追踪到黑衣男子下落?
汉末设四镇将军,分别为镇东、镇南、镇西、镇北,掌征伐背叛、镇戍四方。镇东将军统领青、兖、徐、扬四州,屯驻扬州,习称淮南,曹操、刘备等均担任过镇东将军,由此可见其地位。入魏后,淮南成为魏国战略基地,直接威胁东吴政权。镇南将军统领荆、豫二州,屯驻新野。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夙昔同衾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阮籍《咏怀诗》
刘伶听闻《原君书》失窃,脸色顿时大变。朱原君忙告道:“我将书收在枕头中,总以为日日都能摸到,万无一失。可适才我听到客馆那边动静不小,心中隐约觉得不妥,便将《原君书》掏了出来,才发觉书册早被人调了包,塞在枕头中的,是一本《周易王氏注》。”
刘伶道:“《周易王氏注》?那是王肃所注经书。”朱原君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格外担心害怕。若是司马昭派人偷走了《原君书》,书丢了倒也无所谓,可之前夫君对司隶校尉钟会撒谎一事不就败露了吗?”
一念及此,刘伶忍不住地打了冷战,不由自主地四下望了一眼,暗处总有人盯着自己,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
回到客馆,众人仍聚在王表房中,王表旧婢纺织已闻讯赶到,伏在旧主人尸首上痛哭不止,吕安等人根本无法问话。
刘宝已从嵇康口中得知首阳山刘府发生了一系列事件,又见房中气氛沉闷,便开玩笑地道:“刘伶君,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刘伶叹道:“那些人盯上的不是我。不过好像确实我人在哪里,哪里就会有事。”
吕安惊道:“莫非刘伶君是在暗示,凶徒要杀的人本来是你,结果误杀了王表道长?”
嵇康皱眉道:“这应该不可能吧,刘伶、王表二位住在不同的院子,方位全然不同。”刘伶道:“就算房间会弄错,人总不会错吧,瞧瞧我这身板,跟王表道长差别可太大了。”
刘伶思忖片刻,道:“这倒是不难解决,夫人可以说你不想让我总将书册借给朋友们翻看,所以自己私下藏起了《原君书》,我一直不知道,还以为书在暗格里。后来首阳山宅子出了事,我发现书不见了,便以为是黑衣男子拿走了。”
朱原君本是焦心如焚,听了丈夫的指点,登时长舒一口气,道:“到底还是夫君聪明,竟能这么快想出这般对策。”
刘伶又安慰了朱原君几句,扶她睡下,这才掩门出去。他在妻子面前镇定自若,内心却如排山倒海,焦灼万状,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原君书》失窃一事,东园素来平静,今晚却发生了这么多事——书册失窃,道士王表被杀死于卧房中,黑衣男子与灰衣女子再度同时现身,这肯定不是巧合。
黑衣男子定当是为《原君书》而来,以《周易王氏注》掉包者,也应该是他。朱原君因为怀孕,天一黑便要躺下歇息,所以窃书必定是在那之前。想来黑衣男子白日便已设法潜入吕宅,东园占地极大,林木葱郁,藏身极为容易,他暗中窥测,不难等到合适的机会。只是有一点,黑衣男子是如何知晓《原君书》藏在枕头中呢?若论书房暗格算是时下颇为流行的经典外,枕头可不是那么容易想到的,尤其是男子。
就算黑衣男子已留意东园多日,猜及书册收藏处,取到《原君书》时,应该是在天黑前。他既得手,为何没有立即离开,还一直逗留在客馆附近?莫非他还身负另一项使命,即杀死道士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