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广陵散绝(第5 / 15页)
刘伶难以相信,嚷道:“这怎么可能?”嵇康倒不惊奇,只问道:“我大致听刘伶描述过,说那种毒药是慢性毒药,中毒者死于安详之中,且事后没有明显中毒症状,是这样吗?”
邓义道:“不错,正是这样。嵇先生于药石一道涉猎甚深,莫非知晓这种毒药?”嵇康摇了摇头,却道:“配制出这种类型的毒药,一定要加入迷药作辅助。早先入住马市客栈的朱葛恪,包括刘伶和阮籍二人,都中过东吴探子的迷药,那迷药的药性,与吴纲、全怿两位中毒症状大有吻合之处。”
刘伶瞪大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吴纲当真就是毒源,那毒药是他自东吴携来?可他自己不也中了同样的毒吗?”邓义忙告道:“我和廷尉府卫掾吏有个推测,认为另外有人盗取毒药,并将它用在了吴纲身上。”
嵇康罕见地眯起了眼睛,道:“那么那人一定是鸿胪寺中人了?”邓义点了点头,道:“毒药撒在吴纲卧榻的床单上,很可能跟鸿胪寺仆役柏草有关,他嫌疑最大。”
史沛道:“我本来是想查清楚路遗为什么要挟持邓郎,结果反而坏事牵累了你,邓郎不怪我吗?”邓义温言道:“沛娘完全是一番好意,我怎会怪你?”
史沛问道:“适才邓郎交给路遗的是什么?能用它们来换我性命,想来极其重要了。”邓义也不明言,只含含糊糊地道:“是路遗想要的信函,非常非常重要。好在这次有惊无险,多亏张铁匠帮忙,才将信函索要了回来。”
邓义、史沛一道回来铁匠铺。刘伶与嵇康、向秀都等在那里。向秀坐在窗下发呆,嵇康闭目打坐,似在冥想。刘伶则颇为焦躁,不断来回走动,见邓、史二人归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邓义忙道:“这次能够换回沛娘,嵇先生和刘先生都有出大力。”史沛忙一一拜谢。嵇康起身道:“不必,没事了就好。”
邓义不见主人张小泉,料想其人送返郭丽母子未归,因旁人不知究竟,也不多提。
路遗当然深爱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但与蜀国的生死存亡相比,那也算不得什么,他还是愿意做出牺牲,只是正如邓义所言,郭丽不能轻易死去,他的多番谎话能蒙骗住精明过人的钟会,全赖其人深深迷恋郭丽。思虑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道:“邓将军,我实在料不到你还会有这么一招。”命侍从收了弓箭,又道:“我这就将信函还给邓将军,还请你放过我妻儿。”
邓义接过信函,当即撕成碎片,丢入河中,这才道:“我朋友就在附近,只要看到我和沛娘平安离开,便会立即送尊夫人及公子归家。”
路遗弄飞了到手的鸭子,心中恨意难平,冷冷道:“邓将军,你我二人交易,均是等价交换。第一次,我救出嵇康,你才替我杀人。第二次,史沛跟踪刺探于我,我擒了她,是她主动挑衅,怨不得我。邓将军愿意拿来信函换她性命,也是等价交换。但邓将军派人绑架我妻儿之事,可是做得有些不仁义,想不到邓将军心机如此深重。”
邓义道:“既然路从事隐有怀恨报复之意,那今日邓某便把话说明了。说起心机,邓某实在比路从事差远了。嵇康脱狱一事,根本就与你无关。吴主孙休有意杀临湘侯全怿,暗中早有安排,但你并不知道,只想杀死全怿,示好于吴人。你投靠了钟会,在司隶任职,忌惮钟会精明,怕身份暴露,便想借我之手杀人。果真是你促成嵇康脱狱之事,你又承诺要以杀害全怿来回报吴人,吴主孙休为何还会另外安排东吴使者吴纲对全怿下手?所以嵇康获救,根本与你路遗无干,你不过消息灵通些,抢先得知了吴纲将携嵇康旧信出使魏国的消息,又利用我有营救嵇康之心,加以算计。请问路从事,你这份心计,算不算得上深重?”
路遗先是愕然,随即点头承认道:“不错,我只是抢先知道了消息,将功劳揽到了自己头上,想不到邓将军竟然还是会意过来了。”
嵇康本待离去,临到门前,又想起一事,返身将邓义叫到一旁,问道:“吴纲不幸过世,听说邓将军负责调查此案。”邓义道:“原本是我负责,但目下案子已经移交到廷尉府。”
嵇康轻喟一声,虽然从容如旧,还是多少流露出一丝伤感来,毕竟吴纲是其旧友,若不是为了营救他出狱,特意携旧信出使魏国,吴纲亦不会平白遭此厄难。
邓义不愿意嵇康因吴纲过世而有负疚之心,便明言告道:“吴纲与嵇先生是旧交,我丝毫不怀疑他有营救嵇先生的真心,但他这趟出使魏国,完全是受命于新吴主孙休,而孙休未必出于好意,才肯救嵇先生脱狱。”
刘伶、向秀也在一旁,向秀当即问道:“邓将军是说,孙休营救嵇康,不是因为其才名,而是另有目的?”邓义点了点头,道:“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肯定。除此之外,吴纲这一趟出使,也身负秘密使命,要为新吴主除掉临湘侯全怿。”
刘伶大为诧异,道:“当日在医署外,我听到你和杜太医对话,明明说全怿和吴纲同是中毒而死,且二人中的是同一种毒啊。”邓义道:“是这样。但据推测,吴纲本人应该就是毒源,全怿身上所中之毒,极可能是吴纲所下。”
邓义道:“若不是司马大将军派我调查吴纲和全怿的案子,我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过来。路从事当初以为司隶一定会接手朝廷大臣遇刺一案,你害怕露出马脚,所以不敢自己去杀全怿,反复盘算之下,这才想到借我之手。”
路遗摇头道:“我确实以为一旦全怿遇刺,必是司隶校尉负责追踪,万万料不到司马大将军指派了邓将军你,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长叹一声,道:“那好,我承认是我算计邓将军在先,你绑架我妻儿之事,我也不再计较,就算扯平了。自此之后,你我一如前约,仍然井水不犯河水。”
邓义叫道:“路遗,你言出必行,也算是个人物。洛阳龙潭虎穴之地,你何必非要留在这里,兴风作浪,将一潭浑水搅得更浊?”路遗道:“我做的都是保家卫国的事,有何不妥?”拱了拱手,自率侍从去了。
邓义一时颇为感慨。路遗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的国家,他的国主,于蜀汉立场而言,确实没什么不妥。想来魏国也在成都、建业各安插了不少探子,做着同样的事情,成不能加官晋爵,败则身首异处,这些人的艰辛,外间又有谁人能知?
史沛走到身边,叫道:“邓郎,我们也该走了。”邓义转过身来,望着史沛略见憔悴的面容,回想这几日情形,越想越是心惊,告道:“沛娘,这次可真是吓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