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广陵散绝(第8 / 15页)
当时文鸯正奉命来到临湘侯府,向全府交代对文氏部将的重新安置。管家来找全敏商议时,他正在私下偷会文鸯,闻言也是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倒是文鸯道:“嵇康先生确实曾经参与淮南毌丘俭之变,全怿将军应该知晓了此事,所以嵇康先生雇人暗杀了他,这也算是情理之中。”
全敏道:“之前文将军亦曾作证指认嵇康勾结毌丘俭,不是最终还是查无实据,嵇康亦被无罪开释了吗?”文鸯道:“那是两码事。”他已因攀诬嵇康一事而备受世人斥骂,不愿意再卷入与其有关之事,拱手辞去。
全敏愈发糊涂,也不顾自己逃犯身份,亲自出来见嵇康,当面询问究竟。嵇康只承认是自己雇凶杀人,但却不肯说明缘由。
案发后,禁军封闭了东吴客馆,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事件,如全敏刺杀吴纲,吴纲毒发身亡等。邓义得知吴纲是中毒而死后,本能地怀疑鸿胪寺有染,下令调查,曹柏自然也在其列,且因其负责东吴客馆的打扫,是重点讯问对象。彼时曹柏不知全怿是遇刺身亡,只以为是被吴纲毒死,便称曾见过吴纲携带药粉出门,想将众人视线引开,好减轻自身嫌疑。这一招亦相当有效,邓义确认全怿与吴纲同中奇毒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怀疑过鸿胪寺的任何人。若不是机缘巧合,后来又发生了黄皋夫妇闭门命案,曹柏大概能就此逃脱。
数日前,东吴侍从熊均从邓义口中意外得知吴纲与全怿中了同一种奇毒,立即怀疑是有人窃取了吴纲手上的毒药,转而用在了吴纲身上。而最大的嫌疑人,显然就是有机会进出吴纲卧室的仆役柏草。熊均等人赶去白马寺寻找曹柏时,他正在树下歇息。对他而言,杀死了仇人,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觉得空空荡荡的,且有一种莫名的焦躁难安。当曹柏听说有人来白马寺找他时,意识到大祸即将临头。他隐姓埋名一年多,平凡普通的生活消磨他的意志与锐气,令求生的欲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他立即自旁门出寺,去寻找嵇康,欲求其庇护。城中未遇,又根据传闻寻来铁匠铺,再寻去东园,最终见到了嵇康。
嵇康只与曹柏有通信来往,并未见过面,听到对方报出名头后,很是惊讶。曹柏称自己一直化名柏草,在鸿胪寺担任仆役,而今意外惹上了麻烦,想找一个藏身之处。嵇康出于旧情考虑,遂将曹柏收留。
直到昨日与邓义交谈后,嵇康才知道曹柏出逃与鸿胪寺吴纲命案有关,遂赶回东园,当面询问曹柏。曹柏倒也坦然,将一应经过原原本本地讲出。又道:“吴纲是我杀弟仇人,他近在眼前,我不杀他报仇,日后哪有面目去见阿弟?”
嵇康正色道:“你有你的立场,但吴纲也是我的朋友,这次为救我出狱更是出了大力,我不能再收留害死他的人。”取了一些财物送给曹柏,令其自己逃命。
刘伶又道:“喂,你如果见到嵇康,叫他得空多去首阳山走走,就说我说的。”邓义道:“是。”
与刘伶作别后,邓义便径直驰来西郊,竟在途中遇到了嵇康。嵇康主动跳下车子,不待邓义发问,先道:“邓将军,嵇康有一事相求,不知将军可愿意帮忙?”邓义忙道:“别说嵇先生曾助我营救沛娘,仅凭先生的才学威望,邓义愿意为先生做任何事。”嵇康道:“好,我就当邓将军答应了。”邓义道:“是,但凭嵇先生吩咐。”
嵇康道:“关于全怿一案,还请邓将军不要向任何人吐露真相,我是说任何人,不吐一字。”邓义万万料不到嵇康托付的竟是这件事,一时怔住。
嵇康也不顾邓义反应,深深作了一揖,道:“多谢。邓将军大恩,嵇康铭记于心。”邓义口中道:“嵇先生何出此言?我邓义受不起。”心中却忖道:“听嵇先生口气,似乎已经知道是我杀了全怿。可这件事只有我和路遗知道,沛娘虽猜及大概,却不能确认,而且她也不会多口,嵇先生又从何得知?”
嵇康却不再多言,欲登车离去。邓义忙道:“还有一事,我想请教嵇先生。请问嵇先生是否认得柏草?”嵇康道:“昨日邓将军不是问过我这个问题吗?我不认识柏草。”邓义忙道:“我没有其他意思,柏草早几日到过铁匠铺,指名找嵇先生,我以为……”
邓义听了嵇康讲述,这才知道原委,只是仍然疑惑嵇康何以知晓自己卷入全怿命案,但对方未曾明示,他也不好开口明问。嵇康道:“既然邓将军疑虑已解,嵇某这就告辞了。”邓义应了一声,道:“嵇先生好走。”
目送嵇康走远,邓义继续打马朝临湘侯府赶来。嵇康到访临湘侯府,必有缘故,邓义既无法从嵇康本人口中得知缘由,也许可以从全府人那边了解到一些信息。
来到全府大门前,邓义刚翻身下马,门仆便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引他去见全敏。全敏匆忙出来,脸色阴沉,先道:“我正想派人去找邓将军,邓将军就自己来了。”
邓义不提路遇嵇康一事,只问道:“出了什么事?”全敏道:“今日嵇康嵇先生来到临湘侯府,告知是他派刺客杀了全怿将军。”
邓义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竟有这回事?”又追问道:“嵇康先生当真这般说?”全敏道:“我不便出面,是管家出面接待的嵇先生,管家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之下,嵇康又重复了一遍。”
嵇康道:“我确实不认识柏草,但我却认识曹柏。”邓义立时听出了玄机,失声问道:“莫非柏草只是个化名,他的真名叫曹柏?”嵇康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我便将真相全盘告知邓将军。”
原来那曹柏是前镇东将军毌丘俭心腹书吏,当年嵇康参与谋事,毌丘俭与其书信来往,多由曹柏起草。因取不到郭太后亲笔手诏,难以实现早先里应外合之筹划,毌丘俭自觉力量单薄,令曹柏写了一封信,派曹柏之弟曹芹送去新野,面交镇南将军诸葛诞,想联络诸葛氏一道起兵。彼时诸葛诞受朝廷猜疑,本有可能与毌丘俭联手,但他听从长史吴纲的建议,不但拒绝了毌丘俭,还杀了曹芹,将其首级及书信送交朝廷。
毌丘俭兵败后,曹柏因平素低调,意外逃脱,然亲眷尽受牵连,被朝廷屠戮。他也不能回去家乡,无处容身,只得化名柏草,投奔了洛阳的一位熟人。那熟人并无显赫身份,只是鸿胪寺一名卑微的仆役,当年受过曹柏恩惠,不得已收留了他。但熟人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担心曹柏无以谋生,便将他作为自己的接任者介绍进入鸿胪寺。曹柏倒也不觉得做仆役有何不妥,相比死去的亲朋好友,能活着已是大大的幸运。熟人不久病逝,房产也被乡里恶霸强占,曹柏也不与其争执,默默带着行囊,借住到白马寺,每日听着晨钟暮鼓,倒也心安理得。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年多,期间曾发生过诸多大事——当初宣称忠于朝廷的诸葛诞不但起兵作乱,还背叛母国,与东吴结盟,然亦重蹈毌丘俭覆辙,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这些所谓天下大事并未引发曹柏感想,他已经完全将自己当作一名普普通通、自食其力的仆役。然当杀弟仇人吴纲以东吴使者的身份住进鸿胪寺时,隐忍许久的暗火再度熊熊燃起。曹柏早知吴纲已出仕东吴,是以入鸿胪寺当值时,便主动要求负责东吴客馆,虽也没有指望过什么,但心中总想也许还有报仇的一天,上苍可怜他,居然真的让他等到了这一天。剩下的,就是如何动手的问题。
吴纲并不认识曹柏,对近在咫尺的凶险一无所知,亦为自己身负的秘密使命而苦恼。而暗中窥测的曹柏将一切都听在了耳中,知道吴纲会用毒药对付临湘侯全怿。他本待等吴纲下毒成功后向朝廷告发此事,但转念想到吴氏有东吴使者身份,未必会受到处置,于是偷取了吴纲所剩的药粉,悄悄撒在了床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