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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瓜田李下(第2 / 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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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泌重重看了老圃一眼,又看了看朱非尚握在手中的锄头,不再多说,只俯低身子,拂掉那死人头颅上的土,右手探入,小心地取出一小块物事来,起身拿给老圃看,问道:“这是什么?”老圃见那东西似铁非铁,不解地摇了摇头。张泌向朱非要过锄头,倒拿起来,顺手摘上几片西瓜叶,将那锄头上的泥巴抹去,露出锄刃来,再将从头颅中取出的物事拼到锄刃上,正好补齐了锄刃上的缺口。众人一齐惊呼,朱非道:“原来这锄头就是杀人的凶器。老圃,这下你可无从抵赖了。”老圃也料不到竟会有这样的证据,愣在了那里。一直不动声色的杨大敞第一次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张泌忙叫霍小岩回城去向府尹禀告,再派些人手来,好将尸首、证物、人犯一并带回衙门。又让朱非去聚宝山通知韩熙载前来认尸,他跟耿先生一般的想法,此人虽然死于非命,必定跟韩熙载有所关联,他的年纪不足以成为韩熙载的故交,但极可能是故交派来的信使。

等朱非二人飞一般地去了,张泌这才扭头问老圃道:“死者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他?”老圃无助地看着耿先生,耿先生道:“老圃,事已至此,推诿无用,这是你最后的说实话的机会。”老圃知道再也蒙混不过去了,这才结结巴巴地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去年夏天最热的一个晌午,突然有人闯进瓜地,一张口却是北方口音,衣服、鞋子全破了,好像走了很远的路。他自称到南方来做生意,行囊在渡江时被人偷走,一路乞讨才来到了金陵,因天热口渴,想求个瓜吃,瓜钱日后会加倍奉还。老圃人最小气不过,又见对方衣衫褴褛,不是本地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那北方客求瓜不成,只好无奈走开。老圃这才回到瓜棚,不料还未躺下,便听见外面有动静,赶出去一看,那北方客正在瓜地里抱起一个西瓜,藤蔓都不顾扯断,便径直往地上摔开,拣起裂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急忙提着锄头赶过去,嚷道:“好你个偷瓜贼!”北方客见主人来了,急忙把剩下的西瓜往口中塞,籽也顾不上吐。老圃奔近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那北方客刚好砸了他最大最好的瓜,怒上心头,顺手拿起锄头,向北方客挥去,还骂道:“叫你偷瓜吃!”没想到北方客哼也不哼,倒在了地上。老圃还见他嘴巴塞满了带籽的瓜瓤,以为他是故意如此,上前用力踢了几脚,叫道:“快起来……跟我去见官!”北方客一动不动,直到看到鲜血从脑袋上汩汩流出,老圃才惊呆了。他不懂律法,不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罪,以为错手杀人要抵命,见四周无人看见,便将尸首埋在了瓜地边的李子树下,想就此瞒天过海。起初他也时常忧虑,担心死者会有亲人来做苦主讨命,幸好只是个北方客,竟然始终没有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慢慢忘记了这件事,还时常将从那北方客身上得到的玉坠拿出来把玩,公然宣称是旁人付的瓜钱。直到今日有人赶来瓜地,告知说是韩府一个女人吃了西瓜中毒死了。老圃不知究竟,却记得韩府的瓜摘自李子树下,这才重新想起埋迹北方客的事来,怀疑他是阴魂不散,借西瓜索命,恰好应在了韩府人身上。越想越是害怕,有心将那尸首挖出来运走,可官道就在不远处,人来人往,极易被人发现,正犹豫要不要等到晚上动手之时,张泌一行就到了。

却见朱非与霍小岩赶了过来,雨下时这二人正到达江宁县衙,于是就近进衙门避雨,雨停了才赶过来,只晚了一脚工夫。张泌便将锄头交给朱非,指定挖老圃脚下那块地。霍小岩忙将老圃拉到一旁,他脸上尽是沮丧之色,仿若失魂落魄一般,却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天刚刚下过雨,瓜地土壤极其松软,用力扯开瓜蔓竟然没有扯开,只好用锄头锄断,拔开瓜蔓枝叶,猛地两锄头下去,便听见一声脆响,似是碰到了什么硬物。杨大敞突然道:“大家伙儿有没有闻见一股子腐臭味儿?”用力吸了吸鼻子,又道,“嗯,是死尸的味道。”

朱非听说,忙收敛手劲,挖得小心了许多,片刻后,地面露出了一个死人头颅,面孔已经烂透。众人一齐“呀”了一声,张泌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老圃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脚下一软,瘫坐在泥地中。

过得一盏茶工夫,朱非已经将尸体四周泥土全部挖开,死者仰天横躺,半掩在泥土当中,肉身和衣服都已经腐烂,完全无法分辩原来的面目。张泌道:“有劳仵作验一验。”

杨大敞走上前去,围着那尸体转了好几圈,又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道:“从尸首腐烂及周围土壤情形来看,这人大约死了近一年……”一旁老圃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霍小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杨大敞续道:“是名男子,大约四十来岁。”

张泌只向德明微微点头招呼,虽然明知道已经丧失了最好的机会,还是不得不问道:“老圃,你适才说这块玉坠是北方客的?”老圃镇静了许多,点点头,十分肯定地道:“是个北方客给的瓜钱。”

耿先生确实记得曾经见过韩熙载手中有这样一块扇坠,不过事隔多年,许是其中出了变故也说不准,这个倒不难对质,回头找韩熙载一问就清楚了,一念及此,将坠子还给了老圃,笑道:“这玉坠至少价值万钱以上,老圃,你这瓜可卖得够贵的。”老圃惊道:“是么?原来值这么多钱?早知道就……”忽转头看了德明一眼,见对方正注视着自己,慌忙垂下头去。

张泌瞧在眼中,知道这个德明必有蹊跷,可在一个崇佛的国度,他既身份特殊,又是国主的座上宾,不容旁人去怀疑,便干脆不再问话。

德明见张泌明明有所怀疑,却始终不来问自己,不由得很是佩服对方的定力,正想要主动上前搭讪,却见耿先生突然拉着张泌走到门洞另一边。二人不断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见如此情状,他自不好再上前插话了。

这场暴雨持续得并不长久,但对被困在门洞中的人们来说,却是一段漫长而难熬的时间。待雨一停,避雨的人们纷纷离去。杨大敞见张泌与耿先生尚在密密交谈,忙过去问道:“雨已经停了,我们是要回衙门么?”张泌道:“再去瓜地看看。”回头却见老圃和德明都已经不见了,忙问道,“老圃人呢?”杨大敞道:“雨一停就匆忙走了。”张泌道:“去看看。”他们便忙往瓜地赶去。

张泌问道:“老圃,尸首是从你瓜地里挖出来的,你怎么解释?”老圃有气没力地道:“我也不知道。”杨大敞冷冷道:“你一向亲自看守瓜地,怎么会不知道?”他向来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此刻恼恨因老圃的缘故弄脏了新靴子,也忍不住要出口呵斥。张泌道:“你若是不知道究竟,就不会三番五次地拿着锄头站在这个地方了。”老圃连连摇头,就是不肯承认与死者有关。

耿先生劝道:“老圃,现下韩相公府上出了命案,你送去的西瓜有两个都有剧毒,若是你再不将这尸首的事说清楚,官府肯定会认为是你在瓜中下毒。到时上了公堂,刑具加身,不由得你不开口,就算不是你做的你怕也认了。这些贫道都亲身经历过,不如你将实情告诉张公,有他在,你当不必受公堂荼毒之苦。”

老圃自是知道耿先生曾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一事,听她这般说,不由得心动起来,迟疑了半晌,终于道:“这北方客是……去年夏天,他跑来到小老儿的瓜地吃瓜,正吃着吃着,突然倒在这里就死了。我想他是大概中了暑气,得了急病,怕惹麻烦,就顺手将他埋在了瓜地里……”耿先生道:“你那玉扇坠,便是得自此人身上么?”老圃道:“是。他没给瓜钱,反正人也死了,我就自己留下了。”一边说着,一边将扇坠重新递给了耿先生。

耿先生心想:“此人来自北方,非商非旅,身上又有跟韩熙载一模一样的玉坠,看来事情并不简单,或者是北方的信使也说不准。”当即问道,“这人身上还有其他东西吗?”老圃道:“没有。他说是在渡江时被黑心的船家抢走了行囊,衣服、干粮、盘缠全没有了,好不容易才到的金陵。”

张泌一直蹲在尸首旁,忽插口道:“北方客不是因中暑得了急病,是被人杀死的。老圃,你在说谎!”老圃大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张泌一指尸体头部左侧,道:“这里是钝器打击留下的创口,表明他的头部受过重击。伤口不浅,说明你当时肯定非常气愤,所以下手很重。”老圃慌忙辩解道:“这创口跟小老儿无关,说不定是他原来就有的。”

到瓜地边上时,只见那老圃竟然还是站在南边的李子树下,手中举着锄头,手忙脚乱地在挖着什么。杨大敞失声道:“呀,老圃果然有问题。”他自小就吃老圃的西瓜,本来一直不相信老圃会有什么问题,认为张泌等人怀疑土壤有毒是异想天开,完全不是做公的正常作为,此刻亲眼见到老圃三番两次失态,不免疑虑顿生。

却见耿先生匆忙越过张泌,急朝老圃赶去。一场暴雨过后,瓜地遍地泥泞,极其难行,她却行走如飞,身手敏捷,浑然不似个娇弱女子。杨大敞又开了一回眼,叹道:“耿炼师果真有仙气呀。”张泌道:“什么仙气?是真气。”忙紧随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老圃不是在掘地,而是在将那片土填平夯实,已经成了半个泥人。他一见到耿先生过来,忙放下锄头,立在当场,有些慌乱,有些茫然。此刻天气凉爽异常,他却依旧满头大汗,用手一抹,泥又糊上脸,更是狼狈不堪。

耿先生道:“老圃,你又在做什么?”老圃道:“没……没做什么……”耿先生道:“你刚才就举着锄头站在这里犹豫半天,现在你又正好在这里忙碌,如果贫道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就是你摘下那两个大瓜的地方,而那两个大瓜偏生是你为韩熙载韩相公夜宴预留的,凑巧里面有砒霜剧毒。这一切,应该不是巧合吧?”老圃结结巴巴地道:“什么?砒霜剧毒?不……不……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有下毒……”耿先生道:“嗯,你家世代种瓜卖瓜,贫道也觉得下毒的不会是你。”老圃忙道:“对对,我怎么会往自家西瓜下毒?决计没有的事。”刚松了口气,又听见耿先生问道:“不过你总站在这里,是不是想要掩饰什么?”老圃道:“啊,这个……”

张泌和杨大敞这才赶了过来,各人满脚是泥。张泌望了一眼老圃脚下,问道:“下面有什么?”老圃慌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张泌道:“嗯,那挖开看看无妨。老圃,借锄头一用。”老圃极其惊骇,畏畏缩缩地直往后退。张泌上前一把夺过锄头,正要往下挖,忽听得有人叫道:“不劳张公动手,让我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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