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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贴画旅行的人(第2 / 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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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的是,家兄突然无比兴奋起来,苍白的脸涨得赤红,喘着气跑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说:‘走吧,不快点儿就来不及了!’似乎是找着先前的姑娘了,家兄拼命扯着我跑下高塔的石阶。他说她坐在一个铺着榻榻米的大客厅里,马上过去应该来得及,一定还在原处。

老人边说边把肩上的黑皮革箱放下来,慎重地打开锁,取出一架相当古老的望远镜,递给我。“喏,用这副望远镜瞧瞧吧。不,那里太近,恕我冒昧,请再走远一点儿,对,那位置正好。”

“家兄把观音堂后面一棵巨松作为标记,找到那边时却没发现任何在望远镜中看到的房屋,真是摸不着头脑。我觉得是家兄看错了,但他沮丧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忍心。为了宽慰他,我便到附近的茶摊子等地四处寻找,可是哪儿都没有那样的姑娘。

“啊啊,或许您会懂!”

“家兄迟迟不肯坦白,但经我再三央求,他终于拗不过我,开口倾吐深藏在心底一个月的秘密。提到家兄烦恼的原因,这又是桩离奇古怪的事。家兄说,约一个月前,他登上十二阶,拿这副望远镜遥望观音寺境内时,偶然在人群中瞥见一名姑娘,那姑娘美得无法形容,好比天仙,连平素对女人毫无兴趣的家兄,也被她搅得情迷意乱、神魂颠倒。

老人一脸苍白,眼睛瞪得老大,不住地挥手。把望远镜倒过来看是多严重的事?我无法理解老人奇异的举动。

“当时家兄只看到姑娘一眼,便激动得手指乱颤,于是弄歪了望远镜,他想再看第二眼,便往同一个方向拼命寻找,却再也捕捉不到那姑娘的姿影。从望远镜里看,她似乎离他很近,但事实上两人距离很远,加上人潮汹涌,就算看过一眼,也不一定能再找出来。

“不,不行,你弄反了!不能反着看,千万不可!”

“从此以后,家兄念念不忘望远镜中的佳人。他非常内向,所以患起古典的相思病。现代人听了可能觉得好笑,不过当时的人真的非常保守,不少男人对路上擦肩而过的女孩一见钟情,患起相思病。不必说,家兄拖着那连饭也吃不下的衰弱身体,可悲地痴心祈祷着姑娘会再次经过观音寺境内,因此日复一日,不辞辛苦地爬上十二阶,拿着望远镜寻找。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家兄下了铁道马车后,我也跳下人力车,亦步亦趋地跟上。最后抵达的目的地,竟是浅草的观音寺,家兄从寺里的商店街直接走过本堂,再穿过本堂直直地走进后面的见世物小屋,来到刚才说的十二阶前,走进石门付钱,随后,身影消失在挂着‘凌云阁’匾额的入口处。我做梦也没料到,家兄每天竟是跑来这种地方,不禁目瞪口呆。当时我未满二十,幼稚的心里冒起一个怪异的念头:家兄该不会被十二阶的怪物附了身吧?

十九世纪老式双筒望远镜的球面彼端,存在另一个超乎想象的世界。在那里,梳着结绵发型的妩媚姑娘,与穿旧式西装的白发男子过着光怪陆离的生活。魔法师让我窥见不该看到的景象,于是我怀着无法言喻的古怪心情,受蛊惑似的出神注视着这奇妙的世界。

“我只跟着父亲去过十二阶一次,之后便不曾重游,总觉得里面非常恐怖,但家兄都上去了,无可奈何,我只好以隔着一个楼层的距离尾随,一步步踩上阴暗的石阶。那儿窗户不大,红砖墙又极厚,冷得像地窖一样。而且当时正值甲午战争,一边墙上挂满罕见的战争油画。露出恶狼般凶猛的表情、嘶吼着向前冲刺的日本兵,被步枪上的刺刀捅破侧腹、双手按着喷出的血水、脸颊和嘴唇因失血而紫胀着挣扎不已的中国兵,还有被砍断的头颅在半空中飞起,长长的发辫扬起,像一个个飘在空中的气球。这些说不出惊骇、血腥的油画在幽微光线中油腻腻地发亮。在这中间,阴森石阶如蜗牛壳般无止境地往上盘旋延伸,我战战兢兢地爬至顶端。

这辈子再也没见过事物以那种方式呈现在眼前,要向读者形容它是如何呈现的,对我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如果要打一个类似的比方,就像是海底的女妖跃出水面那一瞬间的情景吧!裸体女妖在蓝色海水不安的晃动下,身体就像海草般不自觉地扭动着,轮廓也朦胧不清,恍若白花花的怪物。然后,她慢慢漂浮上来,离水面越来越近,海水的蓝色渐渐淡去,形状也变得清晰起来。她跃出水面的那一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倏然呈现人类的真面目。通过望远镜看到贴画中的少女,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她缓缓成形,直到变成一个拥有人类身高的活物。

“屋顶上是座没有围墙的瞭望台,只有八角形栏杆。一走到上面,四下便突然亮起来,由于刚才走过的是一条极长极阴晦的道路,猛然降临的光线真会吓人一大跳。云朵低得几乎伸手可及,左右环顾,全东京的屋顶杂然错落、仿若尘芥,品川的御台场则像盆景。我忍着头晕眼花,俯望下界,观音寺的本堂也在底下,见世物的棚屋好似玩具,从这里只能看到人们的头和脚。

我觉得稀奇,拿着望远镜把玩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来准备举到眼前。此时突然……真的非常突然,老人发出近乎尖叫的声音,吓得我差点儿把望远镜打掉。

“家兄向我坦言后,又迫不及待地拿起望远镜。我实在同情家兄,尽管他的行为希望渺茫、徒劳无功,我却无法劝阻他。我为这不幸的情状热泪盈眶,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岂料这个时候——啊啊,我永远忘不了那妖异美丽的光景。虽然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但一闭上眼,那梦幻的缤纷色彩,依然历历在目。

老人递给我的望远镜,恐怕是二三十年前的舶来品,也就是小时候眼镜店广告牌上常见的那种形状奇怪的双筒望远镜。由于久经摩擦,黑色表皮都剥落了,露出黄钢材质的底部,它和老人的西装一样,是叫人怀念的古董。

“就像方才说的,我站在家兄身后,看得到的只有天空。朦胧的积云之中,家兄瘦削的西装背影图画般浮现,而积云不断移动,让人误以为是家兄漂浮在半空中。此时,仿佛烟火倏地燃放,五颜六色的彩球争先恐后地飘上白雾蒙蒙的天空。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但那真的犹如绘画般,又仿若某种前兆,让我的心里充满一种说不出怪异的情绪。究竟怎么回事?我急忙往下一看,原来是卖气球的不小心失手,气球尽数逃逸到天空中。当时,气球这玩意儿比现在稀奇多了,就算知道彩球营造了这不可思议的画面,我仍摆脱不掉瑰异的心绪。

尽管这要求极其诡异,但我已成为无穷好奇心的俘虏,照老人说的离开座位,后退五六步。老人把画框迎着光线举起来,方便我看清。如今想来,那情景必定相当古怪而疯狂。

对准焦距后,两个圆形的光圈徐徐重合为一,模糊彩虹般的景象渐渐明晰,少女的身躯被放大了数倍,占满了我整个视野,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这里一样。

“屋顶上,十余名参观者聚在一起,神情恐惧地窃窃私语,望着品川的海边。家兄呢?四下一看,他独自远离人群,拿望远镜直盯着浅草寺的境内瞧。我从后面看去,家兄的天鹅绒西装鲜明地浮现在阴沉沉的白色云朵中。由于我往前直视完全瞧不见底下杂乱的景物,因此立刻认出家兄,却觉得他像西洋油画中的人物般,神圣无比,叫人不敢贸然出声呼唤。

我专注于望远镜,没太在意老人不安的表情。把望远镜翻转正确方向后,急忙把眼睛凑上去,凝视贴画上的人物。

“可是,想到家母的吩咐,我也不能继续裹足不前。我靠近家兄背后,出声问:‘哥哥,你在做什么?’家兄身子一震,转过头,一脸尴尬,什么也没说。我趁着近处无人,在塔上劝说起家兄:‘哥哥这阵子的模样,让爹娘担心不已。我正奇怪哥哥每天都上哪儿去,原来是来这里。请告诉我理由吧,至少告诉我这个平素与哥哥最要好的兄弟。’

“没错,没错,我不小心弄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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