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人长绝(第1 / 19页)
大帐中安静极了,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
支谦忽然开了口道:“将军不必用刑,我愿意招认。”
话匣子一旦打开,刻意封闭多年的往事便如青烟般冒了出来。原来她是大月氏人,母亲支清是现任大月氏国王支秉的妹妹,与乌孙和匈奴两国有不共戴天的世仇。昔日月氏与乌孙共同居住在河西走廊,为争夺地盘,月氏发兵攻灭了乌孙,杀死昆莫难兜靡。乌孙遗臣抱着难兜靡之子猎骄靡投奔匈奴,猎骄靡长大成人后,欲借助匈奴的力量复国,与匈奴联军攻打月氏。月氏为保卫家国,进行了激烈的抵抗。这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有月氏民歌唱道:
孩子,你要是渴了,莫饮河水。河水里,敌人下了毒。你就喝敌人的血吧!孩子,宁死,也莫屈服。死了,不要让我看到你睡在棺材里,你的尸首一定要躺在盾牌上被抬回来。
众人闻言均是一愣。阿泰更是愕然,问道:“昆莫为何要拿我?”忽听见门外卫士叫道:“左夫人到。”转过头去,正见到奇仙公主带着侍从押着五花大绑的支谦进来,阿泰诧异无比,问道:“我妻子如何得罪了左夫人?”
奇仙公主道:“哼,你妻子就是下毒害死前任昆莫的主使,她刚才还想要下毒害我,被我的侍卫长当场擒获。”想到适才差点不知不觉饮下毒酒的惊险,对刘解忧更加感激,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右夫人,多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阿泰震惊极了,紧紧盯着妻子,她却扭转了头,不肯与他的目光对视。阿泰道:“支谦,你……怎么会是你?”
翁归靡携左、右夫人坐下,示意群臣各自就座,大致说明了经过。国相特则克道:“原来如此。臣等之前听信右大将的谗言,冤枉了右夫人和细君公主的下属,真是抱歉。”喝令卫士上前擒拿阿泰。
刘解忧忙道:“等一下。据我看来,右大将并不知情。”翁归靡道:“可他适才还说是你毒杀了胭脂,不是有意想替他妻子脱罪么?”刘解忧道:“右大将怀疑我有理有据,他只是尽责而已。各位想想看,右大将负责审理翁须靡昆莫一案,如果他是知情者,就不会轻易从众多侍女中将胭脂揪出来,也不会让支谦女官出面到地窖毒死胭脂了,看守的卫士都是右大将下属,他本人多得是机会,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北风陡起,如雷霆万钧般碾过大地。冬夜格外漫长,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令人胆寒的漫漫长夜。所有人都在簌簌发抖,也不知道深入骨髓的阴气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那颗冰冻的心。凄厉的风中,隐隐约约传来胡笳的调子,仿佛人世间微弱而凄惨的哀怨声。
众人出来地窖时,奇仙公主的侍卫长兰夫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叫道:“右夫人,多谢你!多谢你!你救了我们公主!”
翁归靡莫名其妙,问道:“侍卫长说什么呢?”兰夫道:“昆莫,你们冤枉右夫人了,真正的主谋是支谦女官。”
张博惊喜得大叫一声,道:“原来兰夫侍卫长也一直在怀疑支谦女官。”兰夫道:“不,不,全亏右夫人提醒。”
原来刘解忧在地窖中所写帛书是送给兰夫的。匈奴虽然军力强大,文化、经济却极为落后,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往来的文书都是用汉文。兰夫是匈奴贵族,匈奴除了皇族外,还有四大家族:呼衍氏、丘林氏、须卜氏和兰氏。兰夫出自兰氏家族,是奇仙公主官署中唯一认识汉文的。刘解忧在信中提醒他暗中留意支谦女官的动向,但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事关奇仙公主的安危。当时支谦女官正在奇仙毡房中,兰夫读信后立即赶去奇仙隔壁房间,用利刃划开了毡子,亲自监视房中的情形。不久后,竟然真的发现支谦背对奇仙公主,在往酒瓶中倒入白色粉末。他急忙奔进房去,阻止了正要举杯的奇仙,用银器检试瓶中酒浆,果真有毒,当即拿下了支谦。奇仙极为震惊,审问支谦,她却是一句话也不肯说。奇仙已得知胭脂被人毒杀灭口的消息,这才想到支谦很可能就是毒杀军须靡的主使,也多半是她借跟随自己到地窖的机会杀了胭脂,她站到胭脂面前厉声讯问半天全是有意为之,忙命兰夫赶来地窖解救刘解忧诸人。
众人听了均觉得有理,又极为刘解忧不计前嫌的大度赞叹。
特则克道:“即便如此,右大将妻子是杀人凶手,不该再负责主审这件案子。昆莫,不如……”阿泰上前单膝跪下,道:“臣恳请昆莫准许臣继续主审这件案子。”翁归靡道:“你……”阿泰道:“昆莫放心,臣一定不会徇私。”
翁归靡并无多少主见,不由得转头去看刘解忧,见她点了点头,便表示同意,道:“好。”
阿泰令卫士将支谦拖到帐中跪下,走近她身边,问道:“支谦,是你指使胭脂往叵罗中下毒,害死了军须靡昆莫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支谦微垂着眼帘,神色极是漠然,毫不理会丈夫的盘问。阿泰一连问了几遍,她始终一言不发。阿泰气极,叫道:“来人,取鞭子来。”站到支谦身后,亲自举起鞭子,但却无论如何都抽不下去。众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高举的右手在颤抖,显是内心情感澎湃,激荡不止。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夫妻二人和睦幸福,一直是赤谷城中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忽然让他当众刑讯侮辱自己的妻子,他如何下得去手?
张博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解忧公主等的就是这个。”又问道:“公主如何能知道支谦会立即向奇仙公主下手?她刚杀了胭脂,风声正紧,应该暂且歇手才是。”冯嫽也很是不解,道:“是啊,本来众人都怀疑是我们这边的人,支谦再下毒毒害奇仙公主不等于是为我们脱罪么?这实在对她自己不利呀。”
刘解忧道:“胭脂被关在地窖的时候,身旁随时有侍卫看守,只要她稍微出声示警,任谁都难以杀她灭口,更何况她是口服毒药而死。唯一的解释是,她是在心甘自愿的情况下服下毒药,一是为了自己少受痛苦,二来也可以保护背后的人。胭脂曾经跟魏超说过,在乌孙国里,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支谦女官对她最好。这句话可以理解成,在乌孙国里,只有这两个人,可以令她去为他们生,为他们死。反过来则可以理解成,在乌孙国里,也只有胭脂对支谦女官最好。胭脂被捕,支谦自忖救不了她,只得毒死了她,但这不是灭口,而是要让她少受痛苦。但胭脂死前曾被奇仙公主施酷刑羞辱,支谦亲眼见到,心中难免不会愤恨交加。我猜她处心积虑多年,终于成功毒杀军须靡昆莫,大仇得报,人也松弛了下来,也许会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和冲动,立即下手毒害奇仙公主,所以立即写信提醒兰夫侍卫长。”她本来只是推测,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想不到居然侥幸成功,成为自己一方脱罪的关键,心中亦是庆幸不止。
翁归靡大喜,道:“解忧真是世间最聪明的女子。我就知道不会是你。走,快去告诉大臣们。”
来到昆莫大帐,大臣们都聚集在这里,交头接耳,议论不止,见新昆莫带着右夫人一行人进来,便各自住了口,往两旁站好。
翁归靡不等坐下,便高声道:“来人,快些将右大将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