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5 / 5页)
我把听筒放回基座。杏仁味的气浪再次涌了过来,接着是呕吐物的酸臭。那个矮小的死人静静坐在椅子上,不会再恐惧,不会再变化。
“卡尼诺?……是的,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没错。”
我离开了办公室。昏暗的走廊里没有丝毫动静。那几扇碎石花纹玻璃门后面都没有灯光。我沿着防火楼梯下到二楼,低头看了看亮着灯的电梯轿厢顶。我按下电钮。轿厢摇晃着慢慢动了起来。我继续往楼下走。待我走出大楼的时候,轿厢已经在我头顶上了。
那扇被照亮的门上的玻璃气窗开着。哈利·琼斯小鸟似的尖细嗓音传了出来:
雨势又大了起来。我走进雨中,沉沉的雨滴拍打着我的脸。直到一滴雨落在我的舌头上,我才知道我的嘴张开着,而此时嘴巴侧面的疼痛让我意识到,我的嘴不仅张得很开,还向后紧紧咧着,模仿着哈利·琼斯死去时那深深印刻在脸上的狰狞怪相。
“吓坏了,落跑了。找个地方见我——随便哪里——钱我带着呢。”
此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兴高采烈道:“可不是嘛,如果一个人对全局了如指掌,他是可以屁股不挪窝,对别人挑三拣四。所以你去见过那个私家侦探了。得,那就是你的不是了。艾迪为此挺不高兴。那侦探告诉艾迪有辆灰色普利茅斯在跟踪他。瞧,艾迪当然想知道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我不相信你——关于哈利的那些话。这是个圈套。”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扇没有窗帘的长方形大窗户,外面的灯光照亮了它,一张书桌挡住了视线的一部分。一台带罩子的打字机在桌上慢慢现出轮廓,随后是通往隔壁的门上的金属把手。这扇门没锁。我潜入三间办公室中的第二间。雨突然接二连三打在紧闭的窗玻璃上。趁着雨声我穿过房间。通向亮着灯的那间办公室的房门开了一英寸,洒出一道弧度极陡的扇形光束。一切都很与我方便。我像只壁炉台上的猫一样走到门装有铰链的那一侧,把一只眼睛探到缝隙前,可除了木板夹角的那一点光亮,什么也没看到。
“噢,放屁。我要是想让哈利蹲班房早就干了。来给你设圈套没有意义啊。卡尼诺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哈利的情况,哈利就吓跑了。你不想声张,我也不想声张,哈利更不想声张。”哈利已经没法声张了。没人能再让他说出半个字来。“你总不会觉得我是艾迪·马尔斯的跟班吧?”
我走进四楼的楼道里,用力吸着气。这过道跟大厅里并无不同:一样的脏痰盂和破地毯,一样的暗黄墙面,一样的一切,都能勾起你对萧条时期的回忆。我笔直向前,拐过墙角。“L·D·沃尔格林——保险公司”的字样出现在一扇黑色的碎石花纹玻璃门上。而在第二扇黑色房门和第三扇后面亮着灯的门上,同样有这几个字。其中一扇黑色门上写着:入口。
<a href="#w001">[1]</a>“芝加哥大衣”(a Chicago overcoat)在美国“禁酒时期”(1920—1933)是“棺材”的意思。
电梯里,一个老头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凳子上打瞌睡,身下垫的破软垫内衬都绽了开来。他张着嘴,青筋突起的太阳穴在暗弱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穿着一件蓝色制服外套,那衣服极不合身,他就像匹躲在马厩里的马。那条裤腿翻边磨损的灰裤子下面,是白色的棉袜和一双小山羊皮鞋,其中一只横搭在脚趾的老茧上。他可怜地睡在椅子上,等待客人到来。我轻轻走过他面前,在楼里那种偷偷摸摸的气氛撺掇之下,找到防火门拉了开来。防火楼梯有一个月没清扫了。乞丐睡在那儿吃在那儿,上面有残留的面包皮和油腻的报纸碎片、火柴棍,还有一只被掏空的仿皮钱包。涂得乱七八糟的阴暗墙角,扔着只乳白色的橡胶避孕套,无人理睬。好一座大楼啊。
<a href="#w002">[2]</a>Bullocks Wilshire:洛杉矶著名百货公司。
七点钟,大雨稍停了片刻,但排水沟依然淹得厉害。圣莫尼卡的积水已与人行道齐平,薄薄一层雨水冲刷着路缘顶部。一个从头到脚穿着闪亮橡胶雨具的交警从湿漉漉的遮篷里走出来,艰难地蹚水前进着。我转进富尔怀德大厦时,橡胶鞋跟在人行道上狠狠打了个滑。大厅深处只有一盏吊灯亮着,灯前是一部镀金早已褪色的电梯,门没关。破损的橡胶地毯上放着一只灰暗的痰盂,显然,吐痰的人常常脱靶。暗黄色的墙上挂着一只装假牙的盒子,跟纱窗门廊里的电路箱差不多。我抖掉帽子上的雨水,看了一眼假牙盒旁的大楼住户一览表。有名字的不少,没名字的也不少,很多空缺,也可能是许多住户想要匿名。无痛牙医诊所、提供不择手段的侦探的介绍所、挤在那里等死的衰败小公司、教你如何成为一名铁路职员、无线电技工或者电影剧本作家的函授学校——如果邮政检察员没有抢先一步截杀那些邮资不足的信的话。一座藏污纳垢的大楼。在这座楼里,陈年雪茄的气味怕是最干净的味道了。
我回到那三扇写着“沃尔格林”的玻璃门中的第一扇。我小心地推了推门。锁着。门板在松弛的门框里动了动,显然这扇旧门装了许多年了,半风干的木材如今已然萎缩。我掏出钱包,把驾照上那片又厚又硬的赛璐珞罩子拆了下来。这是件逃过警方禁令的盗贼作案工具。我戴上手套,轻柔、怜惜地倚靠住门,将门把使劲推离门框。我把赛璐珞片插进那道大裂缝,摸索着弹簧的斜面。终于听到一声粗粝的“咔哒”,像一根小冰锥断了。我贴在门上,纹丝不动,像一条鱼懒懒地浮在水里。里面毫无动静。我转动把手,将门推入黑暗中。跟开门时一样,我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不,不。应该不是。我半个小时后见你。到布罗克斯威尔希尔<a href="#m002"><sup>[2]</sup></a>旁边,停车场东入口。”
椅子在油地毡上拖了一下,屋里传来脚步声,我头顶上的气窗嘎吱一声关闭了。一个人影在碎石玻璃门后面渐渐消失。
“好的。”我说。
我呆住了。另一个声音来了。那人说话时带着粗重的嗡嗡声,像一堵墙后面有台转动的发电机。说道:“我想是这样。”那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