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 / 2页)
她缓缓起身,婀娜地向我走来,紧致的黑套裙泛不出一丝光亮。她大腿很长,步态里透着某种在书店里难得一见的东西。她灰金色头发,淡绿眼睛,睫毛上点缀着小珠子,波浪发丝柔顺地披在耳后,乌黑硕大的纽扣耳环闪闪发光。她的指甲涂成了银色。即便穿戴光鲜,她还是会带给你这样的印象:此人一开口八成是穷酸腔。
<a href="#w002">[2]</a>美国作家华莱士(Lewis Wallace,1827—1905)的代表作,事实上初版于1880年。改编而成的电影1959年上映,获1960年第32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
A·G·盖革的店是个临街铺子,在靠近拉斯帕尔马斯<a href="#m001"><sup>[1]</sup></a>的那条大道北侧。店门开在中间,嵌得很深,橱窗上镶了铜边,后面摆着中式屏风,所以我看不见店里的样子。橱窗里有不少东方风味的旧货。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好东西,毕竟我除了没付的账单,从不收藏古玩。大门是平板玻璃做的,但我在门前依然看不太清里面,因为店里太暗了。与之毗邻的一边是一栋大楼的入口,另一边则是一家金光灿灿的信贷珠宝行。店老板站在门口,踮起脚跟晃悠着身子,一脸倦怠;他是个高大帅气的白头发犹太人,穿着修身的黑衣服,右手上戴了总该有九克拉的钻石吧。看我拐进盖革的店,他唇角一扬,露出会心的笑容。我将身后的门轻轻一带,走上铺满整个地板的蓝色厚绒毯。屋里放着几张蓝色皮安乐椅,旁边都有烟架。几套皮装书陈列在光洁的狭长桌子上,两侧由书立挡着。墙上的玻璃橱里还有另一些皮装书。是那种企业大亨会一本接一本买回去,还叫人贴上藏书票的养眼货。后面是间漆了花纹的木隔间,正中一扇门,锁了。隔间和墙面围出的角落里,有个女人坐在一张小桌后头,桌上放了一盏木雕灯笼。
<a href="#w003">[3]</a>指的是美国鸟类学家、美术家奥杜邦(John James Audubon,1785—1851)的七卷本巨著《美洲鸟类图谱》(Birds of America),由谢瓦利埃(J. B. Chevalier)和奥杜邦共同出版。
“第三版,”我说,“第116页上有个印刷错误。”
他不见了。我在小道上晃悠,这里那里打量着。走到第二座院子,有所发现了。那地方叫“拉·巴巴”,昏暗静谧,有两排树影下的平房。正中间的路两旁种了意大利柏树,都修剪得粗短敦实,有点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的油罐。第三个“油罐”后头露出一叶图案花哨的袖子,它动了一下。
她嘴上没说“啊?”但心里是想说的。她惨然笑笑:“是初版吗?”
我倚在路旁的一棵胡椒树上,等待着。山麓那边又响起了隆隆的雷声。南边,层峦叠嶂的乌云上映出闪电的火光。几滴试探性的雨滴打在人行道上,留下五分硬币大小的水印。没有一丝风,空气如斯特恩伍德将军的兰花暖房里一般沉静。
我把牛角镜架的墨镜戴了起来。我故意尖着嗓子,学鸟叫声说话:“你会不会刚巧有1860年的《宾虚》<a href="#m002"><sup>[2]</sup></a>?”
树后的袖管又出现了,紧接着露面的是一个大鼻子、一只眼睛和没戴帽子的几绺浅棕色头发。那只眼睛注视着我。它不见了。另一只眼睛却又像啄木鸟似的出现在了树的另一边。五分钟缓缓过去。他忍不住了。这类人都是胆小鬼。我听到一声火柴的划擦,接着响起了口哨。那模糊的人影轻快地沿着草地溜到相邻的树前。随后他走到路上,径直朝我过来,一边甩手杖一边吹口哨。刺耳的口哨声里带着不安。我抬起头,茫然看着暗沉的天空。他经过我身旁,与我相距不到十英尺,却完全没看我。现在他安全了。他把东西藏好了。
“要买什么吗?”她询问道。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我迈上“拉·巴巴”中央的小路,扳开第三棵柏树的枝杈。我抽出一本包裹着的书,夹在腋下,离开了那地方。并没有人喝令我放下东西。
她走近我身旁,性感得能搅乱一场生意人的饭局;她把头一歪,拨弄着一绺有点散乱却又不太散乱的柔亮鬈发。她的笑容迟疑不决,但加以争取,便能转为甜美。
<a href="#w001">[1]</a>Las Palmas:通常指北大西洋东部西属加那利群岛港市,在此处显然不可能。文中指的当是加州中部城市弗雷斯诺(Fresno)下属的一个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