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的后裔(第1 / 2页)
从解剖结果推定为行凶日期的二十四日晚间,元晴离开黑马庄表示要出门旅行,南千住家中的阿梅也收拾行李表示准备出门散心,据此隐约得以窥知两人的计划。因此也可以认为,元晴当日是前来邀约母亲的,没想到应该已经前往九州的父亲松次郎还在家中,结果多年未见的父子起了冲突。从屋里留下散乱的饭桌很容易可以想象到,亲子三人可能一同用餐喝酒,但松次郎酒后原形毕露,造成阿悔的困扰,而元晴目睹最敬爱的母亲受责,自己也同样挨骂,一时之间凶暴的本性发作,上前与父亲争论,终将父亲勒死,然后因为想到一切都完了,所以干脆连母亲也杀害。基于自幼就不断累积的憎恨,他再次勒绞父亲后,抱着弃尸的心情,将手脚捆绑,丢入壁橱下层。但是,对于母亲的遗体,他则小心翼翼地安置于上层的棉被之间。之后,他总算清醒过来,便用铁钉牢牢封死壁橱与遮雨窗,带走凶器妥善处理之后,这才真的外出旅行。
但是,他到底前往何处旅行却始终无法查明。虽然从黑马庄找到放有盥洗用具和换洗内衣裤的旅行袋,却完全没发现可以显示旅行地点的车票、旅馆火柴盒、毛巾等物品。也不知是独自一个人,还是与“情妇”同行,反正最后把钱花光,二十八日深夜返回黑马庄。到了隔天的三月一日,不知是否知道自己被通缉,于是威胁邻居的裁缝师傅伊豆金造,计划筹钱逃亡。
当然,金造坚持那杯威士忌从一开始就掺入了氰酸钾,可以认定那是他害怕到了极点所产生的妄想。不过,元晴的确有自杀的决心。尽管如何取得的途径不明,但衣柜里的一包氰酸钾可以视为证据。在姐夫广吉,也就是八田皓吉突然来访之后,如供述内容所言,绝望的元晴一面与皓吉抗争,同时出其不意地拿起威士忌服下毒药,然后为了不让别人见到他临死前最后挣扎的难堪模样,于是将房门锁上,打算再取出氰酸钾大量服用以求速死,结果手才搭在衣柜抽屉上,就已经不支气绝倒地了。
警方苦心追查之后所得到的事件经过大致如上所述。但是,整个过程却有某种令人难以释怀的疑点,仿佛被淡微的雾霭笼罩一般。譬如元晴回到黑马庄之后的态度,尽管他已心灰意冷,却总是过于平静。他是弑亲的残暴凶手,当然可能很清楚警方已经开始深入查缉,但从皓吉与阿丰老婆婆的供述中,却隐约可窥出不符警方通缉的嫌犯描述。另外就是,关于所谓的“情妇”与皓吉所述元晴在事件前后的行动,即使彻底追查过去的元晴,也完全查不出女性关系,至于突然打电话到皓吉的事务所那个声音沙哑的女人,则更暧昧了,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一大疑问。
关于这件事,皓吉也遭到警方密切的追查。因为自三月一日再度进行现场搜证,到发现母亲阿梅的尸体为止,一切都与皓吉所述符合,全都指向是“离家出走、众所周知的不肖子”元晴犯下的案子。可疑的是,搜证结束,返回世田谷区太子堂住处之后,皓吉所表现出来的行动。
被杀害的松次郎颈上留有两道鲜明勒痕,依重叠的状况判断,应该是一度用力勒杀之后,重新解开,然后再扎实地勒绞一次,手法可谓非常残忍。但由此也可看出,凶手极度憎恨死者。一次的勒绞已经足以致命,但元晴却还用尽全力勒绞第二次,而且还缠绕手脚,如此的凶残特性完全遗传自父亲。
作为铁路员工退休的松次郎虽然被认为是中规中矩的人,但一喝了酒,立刻就变成另一个人,成了家中的暴君。同时,他对孩子的教导几近于虐待。根据简单的葬礼中眉头深锁的亲戚和邻居闲话家常的内容也可知道这点。警方也听到了元晴就像养子一般受到父亲虐待的经过。
可能因为长子夭折,加上时代风潮的影响,原本就羡慕军人的松次郎,似乎希望严格锻炼这个不成才的次子,期望他能进入军中幼校就读,长大后成为长筒靴噼啪作响的青年军官。但很不巧的是,害怕严父的元晴却学会了察言观色,一味逃避,而且在校成绩也不佳,能够傲人的学科只有画图。小学老师虽然多次劝父亲认同孩子的画图才华,培养他更有自信,但松次郎却只是怒骂元晴软弱无能,甚至随口就说元晴的画“灰暗得令人无法忍受”,这几乎都成了口头禅。
事实上,元晴画的只是从三河岛至白髭桥一带幽静、人烟稀少的白天风景,也就是将工业废弃物与烂泥沉淀的污水河渠乌黑景象、锈蚀的货物置放场、红砖建筑的毛织工厂崩颓的一隅等沉郁的氛围直接绘入画中。不论是油画或水彩画,元晴都能运用自如,也曾想让绘画的色彩明亮一些。可是,顽固的父亲却连铅笔也不给他买,总是带着酒后通红的面孔,随手撕毁元晴的作品。
当时元晴的梦想是手上提着二十四色粉蜡笔——能够调和出微妙的色调——的漂亮盒子,描绘出令人远眺叹息的晚霞,将淡淡的水色如湖泊般扩散,让金色、橙色与朱色云彩的岛屿呈现南国风情的光辉一刻,然后画下仿佛可以食用的树梢、带着分不清是绿色或紫色光芒的柔软新鲜嫩叶。
皓吉早就提出申请,表示他白天还有一笔无法推辞的交易必须离开,下午会再出面应讯。当时,调查主任也客气地微笑答应,但等他一离去,就暗中派人跟踪那个身穿皮夹克、低头疾行的肥胖身影。皓吉似乎早就料到会被跟踪,只见他不断转搭电车与出租车,但由于警方误判他会朝太子堂的住家前进,因此预先绕往太子堂,结果却出了状况。皓吉在三宿的小事务所附近消失。根据他的供述,他一回到事务所,立刻就接获元晴的情妇打来的电话。可是,元晴的情妇怎么会知道今年二月初他才租用的事务所电话,而且打来的时间如此巧合,首先就让人难以置信,甚至可以说这绝对不可能。
元晴终于能够充分满足他那几近渴望的心愿了。但是,当他在床上抚摸着从文具行偷来的粉蜡笔盒被发现时,若不是母亲、姐姐和邻居们拼命阻止,或许早就被父亲丢进污水河道了。经过一番狂乱的毒打后,松次郎拖着元晴去敲文具行大门,强拉着文具行老板一起将元晴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对警员说:“请立刻把这个小孩绑起来,铐上手铐,送到少年监狱去!”巡佐露出苦笑劝他,但是在众人的围观下,松次郎仍然一脚踹倒元晴,要他趴在地上,向天皇道歉,甚至继续臭骂他,要他当场切腹。
皓吉所说“从小时候流鼻涕开始,就因盗窃被逮”,没想到实情却是这样。被踹倒后仍默不做声的元晴终于抬起头时,远远围在派出所外的人群形成的一大片分不清是怜悯还是冷笑的黑影,以及遥远的灯光,究竟教导了他什么?希望成为画家的心愿就在这一天完全放弃了。可是,自从被迫进入工业学校就读开始,随着体力的增强,他会转而成了不良少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数不清的离家出走和伤害事件,加上服兵役……虽然战败后的几年间,如皓吉言,“元晴暂时靠着当水电工人糊口维生”,但从小养成的深沉个性越来越严重,一份工作也都无法持续太久,到了昭和二十四年,二十七岁时,在演出与松次郎最后一次的冲突之后,终于抛弃了工作与家庭。
后来,元晴是如何开始傀儡玩偶画师的工作,批发商方面也没有确实的记忆。但经过了三年的岁月磨炼,他的技巧也成熟了,收费方面从普通脸型一个二十五圆提高到三十圆,若是十四号大小的脸型,则往上提高到六十圆,因此,他不仅已非昔日没有固定职业的混混,每个月的收入还相当可观。事件发生前的二十二日他会外出旅行,也是因为获得新工作收到了数万圆的订金。衣柜抽屉内被发现的许多半成品就是当时的成果。因为案发,池袋的批发商只好愁眉苦脸地回收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使用鸿巢玄次这个怪名字,但很可能是抱着取个雅号的心态吧!毕竟,至少他不希望一辈子只能背负川野这个姓吧!以前他住在“市之谷”阴暗坡道上的公寓时,就开始使用这个名字,在工作上也没说出真实姓名。星期三和星期六之所以固定出门,也是因为健身房书架上有许多与工作相关的杂志所以前往阅读,但其他人在那儿也只唤他“阿玄”。至于伊豆金造自己幻想的刺青,当然是完全不存在的。
就这样,累积佐证的查访,一点一滴逐渐了解元晴的为人之后,针对南千住的杀人事件,似乎有必要从另外的观点来分析了。以元晴每个月的收入而论,让人很难相信他是因为回家要钱遭拒,或是为了抢夺母亲的私房钱之类的动机而杀害双亲。他之所以背着父亲去见母亲,很可能是要给母亲零用钱。至于一个星期前那次的返家,应该也是要与母亲商量,打算趁松次郎前往九州之后,带着母亲到邻县的温泉去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