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乡纸币(第6 / 15页)
《备忘录》的原文把那段情景描写得活灵活现——如在梦中,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能确定,回过神时已走进一座小庙。在这人迹罕至处,两人无言相对。
两人说了些什么,文中虽无详细记载,但可以想象话语之间一定充满亲人久别重逢的思念之情。长大的他们已没有昔日的尴尬,只有满心的怀念。
雄吾最想问的是季乃后来的处境。据她所述,父亲五月开始连日高烧,陷入昏迷,喃喃呓语着“西乡先生从东京来信了,我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不久后就断了气。战火摧毁家屋后,母女俩前去投靠亲戚。短短两个月后,母亲就因心力交瘁、积劳成疾病死了。剩下季乃继续寄居亲戚家,不久后,亲戚家家主意外在东京谋得官职,举家迁往东京,她也只好跟去。亲戚家家主是在大藏省当官,一次偶然的机会,季乃遇见了家主的上司塚村圭太郎,塚村对她一见钟情。季乃遂在塚村的求婚下嫁给了对方,这完全是为了报答亲戚对她的照顾之恩——她用这句话结束了冗长的叙述。
雄吾拉车起跑时,这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差点儿令他奔跑的双脚失去平衡。
在回向院前停下车放下横杆时,宣告相扑比赛开始的大鼓声恰好响起。放在黄包车踏板上的雪白脚尖,又翩然落到地上。
“辛苦你了。”
说着,季乃和雄吾不禁扬起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光天化日之下,想躲也没法躲。
“啊,哥哥!”
不过,雄吾很想在明亮的阳光下再看一次那幢房子。于是他鼓起勇气,某日回程路上拉车绕到清住町。
“把车钱给人家!”当时男人说完便消失在门后。此时那扇门就在眼前,关着,放眼环视四周,这片住宅区即便在明亮的白天也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雄吾凑近门牌细看。写有“塚村”二字的厚重木纹门牌旁,贴着时下流行的名卡。
大政官权少书记 士族塚村圭太郎
他看到这里就走了,虽然不清楚这个官名具体是什么身份,但已能想象对方地位颇高,至少官运亨通。雄吾明知这对季乃来说算是一种幸福,却还是挥不去那啃食内心的刻骨寂寞。从前在故乡时对季乃那么冷淡,现在居然会有这种情绪,实在不可思议,连他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开始频频在塚村家附近打转。
季乃口中迸出低微却尖锐的叫喊声,脸上写满惊愕之情。雄吾也满腹话语,不知从何说起,喉咙似乎被卡住了。
突然,季乃又跳上刚走下的黄包车,说道:“快,哥哥,我们找个地方走走吧。快点儿!”
雄吾慌乱之下不禁问道:“相……相扑呢?”
“相扑算什么,那已经不重要了。”
这就是季乃的回答。
“塚村”家的门牌却一直冷冷地将他视为不相干的陌生人,拒他于千里之外,雄吾也根本提不起勇气敲门。大门一直紧锁,屋内悄然无声,那模样更给人一种冷峻森严之感。雄吾那冀望从垣间窥得季乃身影的渺茫心愿,每次都被这片寂静打消。
一日,他拉车经过门前,小门突然意外开启,塚村家的女仆出声叫住他。
“哎呀,你的车来得正好,车夫先生,麻烦你了,我家夫人要坐车,请你等一下。”
出乎意料的这番话差点儿令雄吾放声大叫。他狼狈不堪,心如小鹿乱撞,情急之下连忙把斗笠拉低,低头默默等待。不久,眼前如有花朵绽放般倏然一亮,是一身少奶奶装扮的季乃走出来了。雄吾小心地用斗笠遮着脸,替坐上车的季乃盖上毯子遮住膝头,他的指尖不禁微微颤抖。
“麻烦到回向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