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测验(第5 / 6页)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杀人的风险性乍看之下比单纯的窃盗高出数倍,但这仅是一种错觉罢了。没错,若以犯罪惩罚为前提,杀人毫无疑问是所有犯罪中罪行最严重的;可是若不计惩罚轻重,单以被发现作为衡量的标准,视情况而言(例如蕗屋的情况),反而是窃盗更具风险。反之,只要将目击者杀了,虽说行为冷血,却无须担心罪行曝光。自古以来,恶名昭彰的坏人总是目无王法地杀掉一个又一个,这些人之所以不容易被逮到,不正是多亏其大胆的杀人行为吗?
“听见了吗?”明智停顿一下,说,“若仔细听,应该多少能听见一点沙沙作响的声音吧?那是笔在纸上划过的声响哦,打从你一进门就有一个人在隔壁房间如实记录我们的对话……嘿,写好的话,麻烦拿到这里来。”
看来,不管使用哪种方法,只有将老太婆杀了才有成功的机会。老寡妇所藏的金额到底有多少他并不知道。但种种迹象表明,那绝非值得冒着杀人风险的巨额。为了不过尔尔的钱财而杀害无辜,未免太残酷。然而,即使在一般人看来算不上巨款的数额,对于穷困的蕗屋而言,都能派上大用场。除此之外,在他的逻辑里,重点显然不在于金额的多寡,而是怎样设法使自己犯下的罪不被发现,纵使必须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明智兴味盎然地观察蕗屋的表情,眼前的这张脸不自然地皱成一团,就像快哭出来的小孩。
不过,往那栋房子前一站,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不,恐怕比小偷更像小偷,眼神也更鬼祟。老寡妇的房子四周种满了树,这些树把她的房子与两旁邻居的房子隔离开来,形成一个单独院落。她房子的对面可能居住着某一大户人家吧,高耸的水泥墙足足有一町长。这个住宅区地处僻静,人迹稀少,即使是大白天,也经常看不到几个人。当蕗屋来到大宅前时,一路上连只狗影子也没看到。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拉开平时一拉便会发出极大声响的金属拉门。接着,他在玄关处呼叫屋主,音量极低(这是为了防止隔壁邻居听见)。老寡妇闻声来到玄关后,他说他想和老寡妇私底下说一下斋藤的事,于是进入到最里间的客厅。
这就是明智一开始便计划好的陷阱,他早由法官口中得知事件发生的两天前,屏风不在老寡妇家中的事实。
经过漫长的等候,这一天终于来临。蕗屋穿上大学的正式制服,搭配学生披风,戴上帽子手套,前往目的地。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不乔装。一旦乔装,无论是乔装衣物的购买或换装的地点,以及其他突发状况,都有可能留下或大或小的破绽。结果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他认为在没有被发现之虞的范围之内,犯罪手法越简单越好,这就是他的犯罪哲学,关键在于,他进入老寡妇住所这件事不能被人看到。如果返回途中遇到熟人(此一可能性无论如何都必须纳入考量),对方一眼就能看出今日与平时的不同之处,判断出他是否乔装过,因此还是平常的装扮比较好。此外,万一有人看到他路过屋前也不怕,只要坚持他是散步经过即可。至于犯罪的时间,只要愿意等候,深夜必定较方便行事,他也很清楚斋藤与女佣都不在的夜晚不少,但为何仍执意选择暴露风险相对较高的白天,在这一点上,与对服装的考虑相同,都是为了减少犯罪中不必要的掩饰,让犯罪手法简单化。
“这么一来可麻烦了,”明智以一副十分困扰的语气说,“这可是无法自圆其说的大失策啊!为何你看到了不存在的物品?事件发生当天你不是没去过那栋房子吗?尤其,你坦言清楚记得六歌仙的图案,这更是致命伤啊!我想,可能是因为你一直想着要说真话,反而不小心撒谎了,是吗?你在事件发生前两天进入客厅时,是否看到过那座屏风,想必你连有或者没有都没法明确吧?因为你并没有注意过。事实上,有没有屏风都与你没有关系,即使有屏风,由于这类年代感强的装饰品在其他物品中并不特别显眼,以至于你理所当然地推测事件发生当日见过的屏风,两天前也必定放在同一个地方,这其实是十分自然的事,更何况我还以加强错觉的方式诱导你。仔细想想,我们日常生活中存在着大量错觉,只是一般犯罪者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回答,不管如何,他们一定会隐瞒事实。但在我看来,由于你拥有比一般法官高上十倍、二十倍的智慧,权衡之下,明确不做任何修饰的回答反而能够安然过关。换句话说,只要不触及危险区域,尽可能直接而诚实地回答是你自始至终的原则。这就是你反其道而行的对策,而我不过是进一步将你运用的手法反向操作。你果然没料想到与这起杀人案毫无关系的律师,竟会为了让你吐出真相而设下陷阱吧,哈哈哈……”
“这种天真,也就是刻意不卖弄技巧的地方,反倒成为提醒我你就是凶手的最直接证据。我完全看透你内心的想法,才会探问你那些问题。我说得没错吧,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懂了吧?我刚才用屏风试探你,我始终相信你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将亲眼目睹的事实说出来,而你也真的据实回答了。但是,请教一下笠森先生,那座六歌仙的屏风是何时送到老寡妇家中的?”明智佯装不知地询问法官。
好,蕗屋确定客厅内完全未留下任何证据后,便谨慎地关上纸门离开。来到玄关后,他边绑着鞋带边思考关于脚印的问题。不过看来没必要担心,因为玄关的地板是坚硬的灰泥材质,这阵子又一直是晴天,路面也很干燥坚硬。接着,只要打开拉门离开这栋大宅即可完成任务。不过若在此时大意的话,一切辛苦都将化为泡影。他当下竖起耳朵,耐心聆听外面是否有脚步声……周遭一片宁静,悄然无声,只有从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琴声。他把心一横往外走,轻轻打开拉门,若无其事得像刚同主人告辞般,踏上归途。果然如他所预料的,路上没碰见任何人。
“在犯罪事件发生的前一天,也就是上个月的四日。”
在此,或许有必要对皮夹与折叠刀做个简单的说明。这两件物品乃是蕗屋特地为了执行今天的任务而在某个庙会的小摊上买的。他趁庙会最喧闹的时刻,选择客人最多的小摊,拋下数额刚好的零钱立刻带着这两样东西离开。照理说,无论是摊贩还是其他顾客,都没有时间看清他的长相,他几乎是一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而这两件物品都极为普通,牌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咦,前一天,真的吗?这么一来岂不是太矛盾了,刚刚蕗屋君不是很明确地说,事件发生的前天,也就是两天前就已经在客厅里看到屏风了吗?这也太奇怪了吧,一定是你们之间有人搞错了。”
二
蕗屋瞬时一脸惨白,额头上浮现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只能保持沉默。他知道事态已到这个地步,越是为自己辩解,反而越容易露出马脚。
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候时机来临即可。岂料,时机意外地很快就到来了。某日,斋籐前往学校办事,女佣正好也被指派出门,两人不到傍晚是不会回来的。而就在两天前,蕗屋也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这里所说的最后的准备工作(只有这件事有必要做一下说明),自从斋藤透露藏匿巨款的秘密地点以来,时间已过半年,这半年来巨款的所在位置,蕗屋有必要进一步确认。他借着在那一天(即杀害老寡妇的前两天)拜访斋藤的机会,顺便到客厅参观,然后与老寡妇闲话家常。不久,话题逐渐被引向关于藏匿财产的传闻。每当他说出“藏匿”两个字时,都会暗自观察老寡妇的眼神。他发现,每当提到“藏匿”二字时,老寡妇总禁不住悄悄地瞟向壁龛上的盆栽(只不过,此时已非枫树,而是改种松树)。经过几次试探之后,蕗屋确定巨额现金就藏在此处。
正因他聪明,所以非常了解此刻自己的失言,哪怕只有一句也会成为犯罪的有力佐证。在他脑海中,孩提时代的种种景象仿佛走马灯般迅速闪过。
那么,杀了老寡妇,是否就能确实避开风险?关于这个问题,蕗屋考虑了好几个月。至于在这漫长的几个月里,想法是如何孕育、构思、成形的,随着故事不断往前推进读者终将了解,故在此先行略过。总之,他仰仗天分极高的头脑,进行了极细致入微的分析综合,总算策划出一个常人不能及的、毫无破绽的、绝对万无一失的计划。
接下来,他顺手拿起榻榻米上的坐垫,揉成一团,抵住老寡妇的胸口(这样可避免血液乱喷),从左边口袋取出一把折叠刀,拉出刀刃,用刀尖奋力扎入老寡妇的心脏,转一圈后抽出。而后用同一张坐垫将小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回原来的口袋中。他认为勒颈不可靠,还有“复活”的可能,因此有必要进行这最后一个步骤,也就是常说的“致命一击”。至于为何不一开始就使用刀刃,在于他担心在杀害的过程中,死者的血液会溅到自己身上。
“一定是蕗屋先生记错了!”法官意有所指,微笑着说。
待老寡妇断气后,他放下尸体,盯着屏风上的那道划痕,有点儿在意。但稍微一想,他便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种细枝末节根本不足以构成有力的证据。于是他来到壁龛前,抓起松树的下部往上一提,种在松软土壤中的松树瞬间被连根拔起,正如他所预料的,底部果然放着个油纸包。他竭尽所能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拆开包裹,并从右边口袋取出一个全新的皮夹,将一半左右的钞票(足足有五千圆以上)放入皮夹里,再收进口袋。最后,他将剩余的钞票重新用油纸包好,放回原处。当然,这么做是为了隐藏偷窃金钱的证据。老寡妇究竟存了多少钱只有她自己清楚,就算仅余一半,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笔钱被动过。
“直到四日傍晚之前,那座屏风都在原主人家中,这是确定的。”
两人坐下后,老寡妇先为女佣不在,招待不周而致歉,然后便说要亲自泡茶招呼客人。蕗屋历经千辛万苦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趁老寡妇为了打开纸门而微微屈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背后按住她,再使尽全力用双手勒住(虽然戴上手套,不过他还是尽量避免留下指痕)她的脖子。老寡妇除了被勒住的瞬间,从喉咙深处发出“咕”的一声响以外,并没有奋力反抗。只是,因为痛苦而胡乱挥动的手指,无意间打到一旁的屏风,并在上面划出一道轻微的刮痕。那是一座折叠式的、年代感很强的金色屏风,上面描绘着色彩缤纷的六歌仙<sup><a id="fhzs1" href="#zhushi1">【1】</a></sup>,那道划痕正好就在小野小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