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 / 4页)
然而,当出租车把我们送到莱姆豪斯盆地附近的一条小巷边时,我感到特别压抑。浓稠的昏黄的迷雾在大街小巷里弥漫,淹没了所有的声音。眼前的景象看上去那么卑劣阴沉,就像某个邪恶的动物在黑暗中贪婪地嗅着,寻找自己的猎物。我们正朝它走去,就好像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送入它的口中。我们在小巷里穿行,两边是红色的砖墙,高高耸立,除了那轮朦胧的银色月亮,高墙几乎把天空完全阻挡,墙面湿漉漉的,滴着水珠。起初,我们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后来,小巷变宽了,马嘶声、蒸汽发动机低沉的隆隆声、潺潺的流水声以及睡不着觉的婴儿的哭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回音,都以各自的方式诠释着周围的昏暗晦涩。我们是在一条运河旁边。一只老鼠——或别的什么动物——从我们面前匆匆跑过,翻过小巷边缘,扑通一声落进黑黝黝的水中,我们听到有一只狗在叫。当我们走过系在岸边的一艘驳船时,看到拉着帘子的窗户后面透出几道细细的灯光。船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远处是一座船坞,隐约能看见一些船只乱糟糟地悬在那里,等待修理,像史前动物的骨架一样,缆绳和索具拖在后面。拐过一个弯,就像一道幕布在我们的身后落下似的,立刻吞没了所有这一切。因此,我拐过这个弯,就像刚从虚无世界里冒出来一样。前面依然什么也没有,感觉似乎我们要从世界的边缘跨出去。然而,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刺耳的钢琴声,一根手指弹一个音符。突然,一个女人从天而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瞥见一张皱巴巴的脸,描画得像妖怪一样,戴着一顶艳俗的帽子和带羽毛的围巾。我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想到了花瓶里正在枯萎的花。她大笑两声,接着就不见了。最后,我看见面前出现了灯光。一家酒馆的窗户。音乐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的故事是这样的。我暂时把妻子留在查塔姆,等我在沙德维尔安顿下来,找到住处再说。那里离我新的工作地点比较近。您知道那片地区吗?住着水手,那是不用说的,还有码头工人,有中国人、东印度人和黑人。哦,五花八门的人混杂在一起,有着许许多多的诱惑——酒吧、舞厅——骗取每个傻瓜的钱。我可以对您说我很孤独,想念我的亲人,也可以说自己太愚蠢。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十二个月前,我第一次付了四便士购买那颗从药罐子里拿出来的褐色小蜡丸。当时那个价钱显得多么低!我又是多么无知!它给我的快乐超过了之前体验过的一切。我觉得似乎从未真正生活过。我当然又去买了。开始是过一个月,后来是过一星期,然后变成了每天,很快,似乎每个小时都得去那儿。我再也没有心思考虑工作的事了。我出了差错,受别人批评的时候,我大发雷霆。真正的朋友都离我而去。那些狐朋狗友怂恿我越抽越多。过了没多久,雇主发现了我堕落的状态,威胁要解雇我,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对鸦片的渴望占据了我生活的每分每秒,就连现在也不例外。我已经三天没吸一口了。把赏钱给我,让我再一次沉醉在那遗忘的迷雾中吧。”
“虽然如此,福尔摩斯,我还是要陪你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待在外面。肯定能在附近找到一个地方,等着你。然后,如果你需要援助,一声枪响我就会冲到现场。克里尔可能会有打手,而且我们真的可以确信汉德森不会出卖你吗?”
“先给我钱!”
“言之有理。好吧。你的左轮手枪呢?”
“那‘丝之屋’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带在身上。”
一直等到汉德森离开之后,福尔摩斯才转向我,两眼炯炯发光。“一家鸦片馆!一家跟‘丝之屋’做生意的鸦片馆。你认为如何,华生?”
“谁在操纵?”
“我觉得听上去不是个好地方,福尔摩斯。我认为你应该远远地避开。”
“伦敦,具体地址我不知道。”
“哼!我认为我能照顾好自己。”福尔摩斯大步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把手枪,“我会带上武器。”
汉德森笑了起来。“如果‘丝之屋’只是一个鸦片馆,您真的以为我会这么害怕、这么谨小慎微吗?”他大声说道,“您知道在沙德维尔和莱姆豪斯有多少鸦片馆吗?据说比十年前少了。但如果您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管朝哪个方向看,都会轻松地找到一个。有莫特馆、阿普杜拉大娘馆、克里尔馆、亚希馆。我还听说,如果需要,在干草市场和莱斯特广场的夜总会也能买到货。”
“没关系。我还有一把。”福尔摩斯笑着说。我看到他的脸上一副很享受的表情。“今晚我们就去拜访克里尔鸦片馆,看看能发现什么。”
福尔摩斯也神情严肃。“您去吸毒的那个地方就是‘丝之屋’吗?”他问。
那天夜里又起雾了,是那个月最厉害的一场雾。我本来想劝福尔摩斯推迟去蓝门场的时间,但知道他不会听。从他苍白的鹰隼般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决心已定,绝不会临阵退缩。他说得不多,但我知道是那个叫罗斯的孩子的死使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要他认为对发生的事情负有责任,哪怕是部分的责任,他也会坐立不安,把自己的安危置之一边。
我怀着恐惧和怜悯望着这个男人,然而他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不屑于我的怜悯,他甚至似乎在为自己的状态而感到骄傲。汉德森病了。他正在慢慢地、从里到外地被摧毁。
“在哪里能找到它?”
“我跟你一起去。”
“‘丝之屋’是一个犯罪实体,规模庞大,我听说——谣传,只是谣传——它在最高阶层都有自己人,它的触角一直伸到政府部长和警察官员那儿。也可以说我们谈论的是一项进出口贸易,但是它每年的价值是成千上万的英镑。鸦片来自东方。它被运到这个中央仓库,再从这里以高得离谱的价格分发出去。”
“亲爱的华生,这是绝不允许的。我对你的体贴深表感谢,但是必须说一句,如果我们俩一起行动,看上去肯定不像那种在星期四晚上到伦敦东区寻找一家鸦片馆的顾客。”
福尔摩斯迟疑了一会儿,把四张五英镑的钞票递了过去。汉德森一把抓住钱,在手里抚摸着。他的毒瘾就像蛰伏在他体内的野兽,又苏醒过来,他的眼睛里闪出黯淡的光。“供应伦敦、利物浦、朴次茅斯甚至英国——还包括苏格兰和爱尔兰——所有其他批发商店的那些鸦片,你们认为是从哪儿来的?克里尔或亚希的存货快用完时,他们到哪儿去进货?遍布全国各地的网络中枢在哪里?那就是您问题的答案,福尔摩斯先生。他们都去找‘丝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