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2 二〇〇三年六月三十日(第2 / 3页)
阎志诚没有回应。
“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白医生稍稍倾前身子,让阎志诚感到她的诚意。
白医生预计,这一节的治疗还是徒劳无功。可是她没打算放弃,即使每星期对望一小时,她也希望能在一年之内获得对方的一点回应。即使是再小的一步,也是不能替代的进步。
阎志诚直盯着白医生,白医生偶尔提起一些话题,尝试抓住阎志诚的注意。她曾聊过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情,谈过像音乐或电影这些无意义的话题,也打过擦边球,谈到阎志诚之前跟警员的冲突和个人资料上所写的家庭背景。可是,阎志诚还是没有露出半点打开话匣子的意图。
谈了五分钟──是白医生自己独自说了五分钟──她突然有一个小发现。
阎志诚今天并不是空手而来,手边带了一个小小的纸袋,袋中冒出一扎小小的白菊花。
白医生知道这不会是给自己的礼物,但她察觉到这花束对阎志诚有特别的意义。
白医生从阎志诚的个人资料中,知道他在十二岁时因为严重的交通意外失去家人,自此便要孤独地面对这个严苛的成人世界。白医生本来认为阎志诚的问题不大,至少他熬过了那段日子,今天有一份工作,也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可是第一次见面后,她推翻了原来的想法。
阎志诚默不作声,在诊疗室里坐了一个小时。
在那节治疗时段里,阎志诚对白医生说的话充耳不闻,唯一说过的话,便是“法官没有规定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吧”。白医生心想,法院的医生有法院做后盾,所以阎志诚才会合作进行心理检查。换到这所康复中心,阎志诚便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白医生目前跟阎志诚进行了三节的治疗,每次他都默然地坐在椅子上,跟白医生对望。白医生几乎无法发现他的脸上有任何表情,平板、木然,就像雕刻一样,犹如死物。白医生试过以不同的态度提问,可是对方完全没有反应,不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回应。
容易发怒、暴力、愤世嫉俗、疏离、情感局限……加上小时候的创伤,差不多可以判断成PTSD了。白医生甚至有点怀疑,阎志诚当上特技演员是因为他有自毁倾向,面对极端的情况也不当作一回事。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他的病况可以说相当严重。
这束花似乎是拜祭用的──白医生暗忖。这一刻,她对此发现感到无比的惊喜,因为这代表阎志诚并不是个无血无泪的机器人,他还有感情。
白医生决定抓紧机会,尝试突破阎志诚的心房。“白芳华”……白医生期待这些白色小花为她带来运气。
“阎先生,你今天怎么带了束白色的花?是要送人吗?”白医生以从容的语气问道。
阎志诚没有回答,但白医生没有错过对方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动摇。
“是要拜祭亲人吗?”白医生再说。
一个有自毁倾向的愤世嫉俗青年,不单会危害自己的身体,更可能危及他人的性命。外国有部分研究针对PTSD和谋杀之间的关系,在个别案例中,患者会不自觉地杀害他人──只要患者认为理由合乎他们的常识,便会动手。这情形多数发生在军人身上,像从越战归国的美国军人,当中有不少人患上PTSD,导致种种社会问题。可惜的是,在那个年代根本没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这个名词,PTSD这个名称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正式确立,在那之前,精神科医生只是以传统的方法去了解和治疗这些“失常”的病人。
白医生每次想到这里,都感到不安。香港没有越战军人问题,但阎志诚的工作经常面对打斗、爆炸或生命危险,万一他精神上的保险丝突然断掉,难保他不会做出像几个月前西区的通缉犯那样疯狂的车祸。
“啪。”诊疗室的木门打开,壮硕沉默的阎志诚走进房间。
“阎先生,请坐。”白医生把忧虑驱出脑海,微笑着对阎志诚说。
阎志诚一言不发,坐在白医生面前的粉蓝色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