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4 二〇〇四年五月三十一日(第1 / 3页)
所以,他拥有毫不犹豫伤害他人的能力。
林建笙的死亡令他隐藏已久的病情变得更严重。他为自己令林建笙背负杀人魔之名、在社会上所有人的唾弃下没有尊严地死去感到自责,他很想高声疾呼“林建笙没有杀人”。
不过,他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有限。面对社会这台庞大的机器,自己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螺丝。
“白医生,你应该很清楚我不会回来。我有我自己的一套生存模式。”阎志诚微笑着说──在白医生眼中,这个笑容并不代表他快乐,而是痛苦的表现。
“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白医生,”阎志诚直视着白医生的眼神,“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阎志诚站起身子,走到房门前,回头说:“再见。”
白芳华看着阎志诚的背影,恍如看到“孤寂”的实体。
今天是阎志诚疗程的最后一天。
经过一年,白医生仍无法让阎志诚敞开心房。阎志诚就像戴着面具,每星期来到白医生的诊疗室中,聆听她的讲习。
白医生有时感到难以言喻的困惑。阎志诚浑身散发着孤独、无情的气息,令人难以触摸,仿佛轻轻一碰,阎志诚便会粉碎,变成尖锐锋利的玻璃碎片,把周围的人割伤。他很懂得如何伪装,在这一年里,白医生发觉对方的伪装能力越来越高强,有时露出的笑容,连白医生也怀疑那是否真的出于发自内心的欢愉。
但她很清楚,那是假象。
阎志诚的心还是一颗被创伤包围、黑色的核。他只是把那个受伤的自我封闭,以另一个自己来适应这个社会。白医生知道,这个社会充斥着各种心理疾病患者,阎志诚的情形,也许只是九牛一毛;可是白医生还是惧怕,有一天阎志诚会失控。
阎志诚确实患有PTSD,他自己也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的创伤从何而来,明白痛苦的根源是什么。他是个相当理智的人,可是理智无法解决他身上的问题。
他经常回忆起父亲惨死的模样。父亲临死前的悲鸣、哀号,至今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有时,他会忘记这些恐怖的经历──他猜想或许如白医生所说的“逃避期”──不过,当那些回忆再一次浮现时,他很想大叫,把心脏挖出来般大声呼叫。
阎志诚经常做噩梦。自从父亲逝世后,他便没尝过安稳的睡眠。每当合上眼,他便再次回到那个交通意外的现场,看到父亲和阿姨葬身火海的样子。对一个踏入青春期的少年来说,这经历令他非常痛苦,不过,或许就是因为年轻,阎志诚渐渐适应了这些绝望的梦魇。
他解离出一个冷漠的自我,来看待整件事情。直到今天,阎志诚仍经常梦见那场意外,但他不再呼天抢地,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死去。为了让自己不受伤害,他不再感到他人的痛楚,失去了同理心。
就像那天在街头突然猛揍路人那样子。
“志诚,我们一年的相处便到此为止了。”白医生望向时钟,时间是下午四时四十五分。过去半年里,她说明了很多应付PTSD和相关心理疾病的方法,不过她不知道阎志诚真正理解、愿意采用的有多少。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开医生证明,让你在药房购买安眠药或情绪安定剂。”白医生说,“不过我想强调,药物只是一种辅助,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病人是单靠药物治愈的。”
“我不需要。”阎志诚回答道。
“那么,你愿意继续接受治疗吗?以治疗师的身份,我建议你继续治疗。这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