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巨大的引力(第3 / 10页)
十四岁的时候,戴蕴秀失踪满四年。向法庭申报死亡获准后,裘泽拿到了银行卡里的钱。几张卡里加起来有七十多万,这对当时的裘泽来说,已经称不上巨款了。但总共超过一百万的存款,很难解释一个纺织厂的女工,再加上死去的邮递员、公交司机和售票员组成的家庭,是如何存下这笔钱的。
到了年纪大一些,头发生长的速度快一些,头发又更多更长一些的时候,裘泽开始怀疑,自己和别人是否有点不一样。当然,以他一直保持到今天未改变过的性格,他从未在这一点上和任何人交流过。有时候他在想,自己的头发是否就和天线一样,能接收到一些特别的讯息。
不过和已经有的疑问比,这笔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似乎很轻易的,裘泽就把它压到了记忆的最深处,和其它的那些放在一起,一直到……今天。
邮局没有一个叫裘文龙的老员工,倒是有一个叫作裘文隆的,但至今还健在,并且他的妻子也不叫戴蕴秀。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裘泽常常这样想。原来我们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在身躯化为黄土深埋地下后,并不是化入虚空,从此在世上消散。而是留下了丝丝缕缕,依付在身边的物体上。
那个时候裘泽十一岁,巨大的虚无感让他恍惚了好几天,然后,他再次开始查询父母的情况。公交车队虽然不存在了,但原来的人大多并到了其它的公交线路里,或者在后来成立的公交集团公司里工作,不像奶奶的纺织厂已经完全无迹可寻。
如果这件东西的历史越悠远,裘泽的感触就越大,但却不总是如此。名山大川自然会给裘泽以深切的震撼,可随地的一块青石,也都经过了十万百万年的岁月,裘泽却没有多少感觉。倒是一件只有数百年历史的古董,常常能让他的内心猛烈激荡。
在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里,裘泽确认了另一个消息。没有裘闻道,也没有向婕。
户口簿上,奶奶退休前是一家纺织厂的女工,父亲是个公交车司机,母亲则是同一车队的售票员。裘泽也第一次看见了爷爷的名字:裘文龙,一名邮递员,去世时间是1986年。
是老东西。
裘泽曾经希望可以找到奶奶工作时的同事,但是他很快发现,那家纺织厂早就不存在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上海大大小小的纺织厂一家接一家的倒闭,工人们拿了一笔安家费,早就另谋生路去了。
手摸上第三件东西的时候,裘泽心里就一喜。
父母的公交车队也是一样,这条公交线路在1999年的时候,就已经被撤并了。
可是这种突然传递到裘泽内心深处的感受,是当他接触到某件物体时产生的。具体的说,是身体的某处皮肤触碰到一件有悠长时光历史的物体时,产生的。
于是他也有理由相信,其实,也没有纺织厂的戴蕴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好像当你站在泰山之巅,一览众山小的时候,那种突然充塞在胸臆中的畅快与豪迈;就好像你站在赤壁怀古的时候,那种突然把你包围的岁月沧桑;就好像你站在至亲的墓碑前,那种突然将你击溃的深沉哀恸和对死亡的恐惧。
在那之后,他把兴趣逐渐转移到了古玩上。用奶奶留下的三十多万,还有他慢慢觉醒的奇异能力,捡漏对他并不是困难的事情。低买高卖,几年之后,他就成了个收藏颇丰的小藏家。
等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之后,裘泽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受到这样的刺激,他发现自己的那种感觉也迅速地敏锐起来。在那之后不久,他就已经确信,自己是不同的。
所以一件古董,裘泽从上面能“读”出的东西,远比寻常专家要多得多。对他来说,每一件古董上都藏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通过残留的蛛丝马迹,虽然远不能窥得全豹,弄清究竟,但可以有许多的推想空间,从而有了极大的乐趣。
连碰了几个钉子,小男孩只好试试爷爷那条线,虽然去世已经许多年,但好在邮局还在,或许能找到熟悉爷爷一家的老同事呢。
有了这样的异能,假造得再好,也没法瞒过裘泽。可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比如一件北宋大家的书画,可能南宋就有人仿作,到今天一样经过了千百年的风雨。这种时候,更多的就得靠眼力来鉴别了。
一个这么点大的男孩要去邮局查十多年前的人事信息,当然会碰到许多困难。前前后后裘泽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一次一次的往邮局跑,最后得到了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答案。
所谓寄情于物,一件优秀的艺术品,不仅在诞生的过程中凝聚了创造者的心血,在此后的年月里被代代主人珍赏把玩,更往往经历了人间多次的悲欢离合,其中惊心动魂之处,当事人强烈的情感冲击,全都在古董上留下了常人无法觉察的烙印。反倒是那些出世不久就深埋地下,比如汉画像石,虽然有千年历史,但裘泽能品出的,除了淡淡的悠长岁月味道,就没有多少其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