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幽灵对话(下)(第6 / 9页)
阴冷的风掠过旧上海街头,飘来黄浦江上外国轮船的汽笛声。所有行人神情冷漠,彼此假装陌生互不说话,以免被某只耳朵偷听到,否则很可能某个小巷里,突然冲出几个黑衣人,将你绑住押上铁皮汽车,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老男人擦了擦眼泪,重新站直身体,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内疚地说:“抱歉,男儿有泪不轻弹,是我的不对。”
难以想象,一个男人会有这般漂亮?并非当时流行的京剧名角的那种阴柔之美,而是富有阳刚男子气的自然俊美,就像东方版本的大卫雕塑,足以令所有女人为之倾倒,也会使一部分男人心猿意马。
原来不是那个他。
另一个人衣着破旧不堪,却是做工精细的西装,不知为何被糟蹋成了这样。虽然反复修饰过,脸上还有被殴打的痕迹。眼睛里充满血丝,长长的头发掩盖受伤的额头,嘴唇和下巴一圈布满胡茬,仍难掩英俊的外表——简直是世上罕有的美男子,眉目之间英气逼人,既不像一般中国人的平面,也不像欧美人过分立体生硬,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协调。
而这个五十多岁的他,看到半躺在病床上的她,第一眼无比恐惧,几乎从门边摔倒在地;第二眼却是巨大震惊,仿佛天空瞬间坍塌;第三眼竟是难以言说的痛苦,缓缓流下悲伤的眼泪。
后排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带着黑色礼帽,三十岁左右相貌平平,只有一双眼睛如野狼般锐利,冷峻而警惕地盯着窗外。
名叫高云雾的美男子苦笑一声:“其实,我们都没有变,那么多年你一直嫉恨着我,现在终于被你抓到机会了。”
她下意识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高云雾——”蓝色中山装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你也不再是过去的你,往事不用再提了!”
“遵命。”
“最亲爱的朋友?你还当我是最亲爱的朋友?”
他早就准备了许多话,此刻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倚靠在病房的墙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大概防备突发心脏病。看着这个男人如此难过流泪,让她刚从恶梦中平静下来的心情,也变得灰暗绝望起来——她认得这个男人,很久以前就认识。
司机身边坐着一个黑衣人,腰间别着一把勃郎宁手枪。
她的悲伤持续了好久,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几乎瘫倒在墙上,就这么僵持在病房里,如同提前举行葬礼。
现在,你看到一辆1930年款的黑色福特车,顶着白色风雪驶过街道。行人们纷纷惊恐地避让,就算被这辆车压死,也是顶多赔偿三块大洋。
半晌,夕阳渐渐从窗台隐去,她才发出声音:“你,别哭啊。”
当女护士走出去时,她烦躁地叫了一声:“等一等!还是请这位先生进来吧。”
“我从来都一诺千金,只要找到那件东西,就立刻把你放了。”穿着蓝色中山装的男人,转头阴阴地说,“倒是你——我最亲爱的朋友,似乎从没有过真话,但愿这次不要再骗我了。”
五分钟后。
然而,在他重瞳般明亮的眼睛里,却射出两道恐惧颓丧的光,忽而看着窗外肃杀的风景,忽而看着身边阴冷的面孔。但美男子的双手戴着手铐,就连双腿也系着脚铐和铁链。
病房里走进一个中国男子,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一件小马哥的风衣,绝非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