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审判(第2 / 8页)
威灵汉请不起律师,于是州里就为他指派了两个。一个叫大卫·马丁,前州国民警卫队员。另一个叫罗伯特·邓恩,是当地的辩护律师,从杀人到离婚,什么案子都接,自称“万事通”。(“在小城市里,你不能说‘啊,我只接某某类的案子’,那样肯定会饿毙街头。”他对我说。)
威灵汉被捕后不久,当局就收到了一名在监人员发来的消息。他名叫强尼·韦伯,与威灵汉在同一个监狱。他说,威灵汉之前向他坦白说自己“拿了一些打火机油,洒在墙上和地上,然后放了火”。威灵汉一案似乎是板上钉钉了。
即便如此,斯黛茜有几名亲戚——他们相信威灵汉有罪,虽然她本人不这样认为——告诉约翰逊,他们希望不要当庭审讯。于是,就在陪审人员选定前夕,杰克逊找到威灵汉的辩护律师,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只要他们的客户认罪,州里就判他无期。“想到能够避免一起死刑,我当时真的很高兴。”杰克逊回忆道。
审讯期间,瓦斯奎斯让福格先上。最后,瓦斯奎斯把头对着威灵汉,问了他一个看似没来由的问题:他跑出去的时候穿没穿鞋?
“没穿,先生。”威灵汉答道。
双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这座房子的平面图,瓦斯奎斯指着它说:“你就是这么一路走出来的?”
威灵汉说是。
现在,瓦斯奎斯确信威灵汉是杀害三个孩子的凶手了。证据表明,当时地板上渗入了液体助燃剂,火焰是贴地燃烧的。如果真的像威灵汉自己说的那样,他的双脚必定会严重烧伤。但医疗报告显示他的双脚完好无损。
两名调查员从房间中收集了过火物件样本,送去实验室检查是否存在液体助燃剂。结果发现,一个样本中存在“矿油精”,常见于焦炭打火机油。该样本是在正门门槛处发现的。
现在,火灾被定性为三人杀人案。除了三名受害人外,火灾发生时只有托德·威灵汉一人在场,于是他成为了主要嫌疑人。
警方和火灾调查员随后调查了目击证人。起初,有些人将威灵汉描绘成一个被火灾击垮的人,比如莫纳甘牧师。然而,越来越多的目击者给出了负面证词。戴安·巴尔比说,据她所见,威灵汉直到警方到来之后才试图往屋里闯,就跟演戏一样。她还说,儿童房的窗户爆开后,他似乎更关心他那辆车,往外面开了一段。另一个邻居称,威灵汉为孩子叫喊时“并没有表现出激动或担忧”。莫纳甘牧师也在证词的后面写道:“事情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我有一种感觉,(威灵汉)当时完全没有失控。”
于是,警方开始把威灵汉令人不安的档案拼凑起来。1968年出生于俄克拉荷马州阿德摩尔市,父母早就离婚了。他还是个婴儿时就被母亲抛弃了,是他的父亲基恩与继母欧根尼娅一同抚养他长大的。基恩是一名退伍海军陆战队员,但是在废品收购站工作,一家人挤在破旧的房屋里,半夜都能听到附近铁路货车驶过的声音。威灵汉有一副“威灵汉家人的典型长相”,面容俊朗,黑发浓密,眼睛幽深。他在学校里的成绩不好,十几岁就染上了毒品。十七岁时,俄克拉荷马州公共服务部对他进行了调查,报告里说:“按程度由高到低,他的喜好依次为‘女生’、音乐、高速轿车、高级卡车、游泳、打猎。”威灵汉高中就辍学了,多次因酒驾、偷自行车、在商店顺手牵羊等被捕。
1988年,他结识了高三女生斯黛茜。斯黛茜的家庭背景也很不好,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在和继父吵架的过程中被勒死了。斯黛茜和威灵汉的关系充满了暴力。威灵汉爱出轨,威士忌喝个没完没了,有时还动手打老婆,怀孕了也不停手。一名邻居说,他有一次听到威灵汉对着她大吼“快起来,婊子,我还没打够呢”。
威灵汉坚持说,他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火还在墙顶上,没烧到下面。“我用不着躲避火焰。”他说。瓦斯奎斯认为,这不可能,威灵汉是一边往外走一边放火的。先是儿童房,再是走廊,最后是大门口。后来,瓦斯奎斯这样形容威灵汉的行为:“他对我讲的故事纯属捏造……说来说去,一句真话都没有。”
然而,他没有明确的动机要这么做。三个孩子确实上了人身保险,但赔款金额不过一万五千美元,而且主要受益人是斯黛茜的爷爷,因为保费是他出的。斯黛茜告诉调查员,威灵汉是打过她,但从没虐待过孩子——“我家孩子都被惯坏了。”——她绝不相信威灵汉会杀死孩子。
官方结论是,威灵汉没有良知,他的一系列罪行最终演变成谋杀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此案的公诉人是约翰·杰克逊,科西卡纳副检察官。他后来接受《达拉斯晨报》采访时说,他认为威灵汉是一个“具有高度反社会倾向的个体”,将孩子们视为“自己生活的阻碍”。按照当地检察长帕特·巴切勒的说法:“孩子们是他喝酒、扔飞镖的障碍。”
1992年1月8日,火灾发生两周之后,威灵汉正跟斯黛茜一起开着车,SWAT特警队突然围了上来,让他们靠边停车。“他们把枪掏了出来,好像我们刚抢了十家银行似的,”斯黛茜后来回忆道,“我们只听到‘滴滴’两声,然后他就被抓了。”
威灵汉被指控谋杀。由于受害者有多名,按照得州法律可判死刑。与大多数得州检察官不同,有着法官梦的杰克逊个人是反对死刑的。“我认为它的威慑作用不强,”他跟我说,“我不相信它会有效果。”他还认为这是一种浪费,考虑到诉讼和上诉流程,得州每起死刑的平均费用为二百三十万美元,相当于判处四十年有期徒刑的三倍。另外,杰克逊说:“犯了错就真的不能挽回了吗?”但是,他的上司巴切勒却认为“某些犯下大罪的人就是放弃了生存的权利”,杰克逊后来也同意,威灵汉案实在太恶劣,是他从业以来“受害者人数最多的案件之一”,必须执行死刑。
12月31日,威灵汉开始接受审讯,福格和瓦斯奎斯在现场,还有吉米·亨斯莱警官,这是他第一次办纵火案。威灵汉说,斯黛茜是上午九点左右离开家的,去救世军给孩子领圣诞礼物。“她开走以后,我听到双胞胎姐妹在哭,就起来给她们喂奶。”他说。儿童房门口装了安全门,安珀能翻过去,但是双胞胎还不行。他和斯黛茜喂双胞胎喝完奶,一般就把她们放在地上睡午觉。威灵汉说,当时安珀还在床上,于是他就回卧室睡觉了。“我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有人喊‘爸爸,爸爸’,”他回忆道,“房子里已经到处是烟了。”他说自己赶紧起来,在地上摸了条裤子穿上。他之后再也没听到女儿的声音——“我听到的最后一声就是‘爸爸,爸爸’,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于是他大喊道:“天哪——安珀,快出去!快出去!”
他没察觉到安珀进了他的房间。她可能没等到他起来就晕过去了,也可能是他走了以后,才从客厅那个门进来的。他说自己到了走廊里,试着往儿童房走,但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空气闻起来就像三个礼拜以前微波炉炸掉时一样——“电线之类的东西”。他能听见插座和开关噼啪作响,他只好俯下身子,几乎是爬着走的。他说,好不容易进了儿童房,站起来时头发都烧着了。“真的,我从没感觉那么热过。”他这样形容屋子里冲出的热浪。
扑灭头发上的火以后,他就趴到地上,在黑暗中摸索。“我有一次觉得找着一个了,”他说,“但那其实是个娃娃。”他实在受不了里面的高温了。“我感觉自己都快昏过去了。”他说。最后,他踉踉跄跄回到走廊,出了前门,想喘一口气。他看见了戴安·巴尔比,就喊她叫火警。他坚持说,戴安走了以后,他自己还在往屋里闯,但都失败了。
调查人员问他,知不知道火是怎么着起来的。他说他也不确定,不过十有八九是先从儿童房里,因为他最早是在那里面看见火的,就像“强光”一样。为了取暖,夫妇二人在家里放了三个暖气,一个就在儿童房里。“我让安珀没事别去动它。”他说。他还说,她“动一次他就打一次”。暖气里面是有火的,他说自己也不清楚当时它开没开。(瓦斯奎斯后来做证说,自己四天之后去检查过暖气,是关着的。)威灵汉推测可能是电器着火:他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接下来,调查员问会不会有人想伤害他的家人,他说想不到哪个人会这么“冷血”。提起三个孩子,他是这么说的:“我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会伤害她们啊!三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他接着说,“我和斯黛茜在一起四年了,偶尔会吵架拌嘴,或者分开一阵子。我觉得,我们还能这么亲近,多亏了三个小家伙……我们俩……谁也离不开她们。”想到安珀,他说:“实话跟你说,我真希望她叫我时我没醒,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