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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长明就又没话了,奇怪,怎么每次跟她在一起,心里那些话就憋得讲不出来?他急,他恼,他是真有话要跟肖依雯讲的,这段日子他已深深感觉到,自己喜欢上她了。喜欢她的文静、她的善良,还有她远离纷争的那份温和。那温和似一汪清水,很容易就能让身心疲惫的男人找到家的感觉。他想告诉她,但又不敢告诉她,毕竟,自己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了,在她面前,真是有种无法摆脱的自卑感。
这天他刚从五凉市回来,他是顺着尚立敏那句话去五凉市碰碰运气的,他想,兴许能在某个地方碰到马鸣。结果他打听了好几家宾馆,还有以前跟马鸣有联系的几家业务单位,对方都说没见过这人,他们也在四处找他。江长明揣着一肚子失望回到沙漠,猛就看见,肖依雯立在二道梁子上,她的身边,默站着六根。
肖依雯一直在等江长明说话,这样的夜,这样开阔的地方,他应该有话跟她讲。她这次来,其实也不是冲他发什么火,那是气话,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理由。真正的缘由是,她想他,彻夜地想,没完没了的想。上次跟他吵完架后,她发誓离开他,再也不受他的折磨,就让他跟那个叫沙沙的女孩子去好吧,她肖依霁不会充当第三者,也不会靠谁施舍给她爱情。哦,爱情。肖依雯第一次将爱情这个词用在她跟江长明身上,用得是那样的苦涩,那样的令人看不到希望。
江长明没想到,肖依雯会突然来到沙漠。
“真想不到,沙漠会是这个样子。”肖依雯说。
他的心,重啊——
“好,还是坏?”江长明问。
此刻,她眼前的江长明,跟省城叶子秋家见到的那个男人完全判若两人,跟闯进她心田的那个江长明,也一点对不上号。那个男人是多么的完美啊,除了他跟沙沙的那份近乎令她不愉快外,几乎,她在他身上没发现缺点。眼前的江长明却完全是另番样子,他土头土脸,头发像蒿草一样荒芜着,里面灌满了沙子,嘴上满是血泡,一定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还有他在沙漠里走路的样子,那简直就跟六根没啥两样!江长明还没走到她身前时,她眼里,就已灌满了泪。那泪由不得地就从眼里涌出来,要往外泄。是的,是泄,不是掉。她本来是跑来找他兴师问罪的,至少,她要问个明白,在沙沙跟她之间,他到底选谁?可这一刻,她一点问的欲望也没了,甚至有种深深的自责,内疚,抑或是罪恶感。她对他真是了解太少了,关心太少了,体贴就更谈不上。一个女人竟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工作这么艰苦,竟然不知道自己天天思念着的男人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她对自己,真是恨死了。这一刻,她真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如果光是环境艰苦倒也罢了,六根却一口气将他们工作中的苦、难全道给了她,而这些,他从来没跟她提起,在她面前,他总是把乐观的一面表现出来,实在乐观不起来,也只是沉默。她原来还恨过他,为他的沉默寡言。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跟自己在一起时,他为什么话那么少,为什么会常常盯住远处某一个地方,久久地凝望,而不作声。
“也好,也坏。”
晚饭是在沙漠里吃的,尚立敏不知又犯了哪根神经,一下子热情得不成了,面是她揉的,菜也是她洗的,就连做饭用的柴禾,也是她跑沙窝里捡的。“人家肖护士可不是一般人,你们几个少插手,我怕你们一插手,这饭,人家怕连望也不望。”
尚立敏闻声赶过来,远远就喊:“六根,六根,肖护士呢?”
肖依雯意想不到的,吃了两大碗,吃得尚立敏直咧着大嘴巴嘿嘿笑。
这一声,一下就让六根心里有泪了,他害怕泪从眼里奔出来,惶惶的,就跑二道梁子下面去了。沙梁子上,就成了他俩。沙是背景,风也是背景,身后的树,还是背景。而背景中的这两个人,却一时半回的,再也找不出第二句话。
饭后,肖依雯要帮着涮锅,尚立敏惊道:“这锅哪是你涮的,你那手,天生是拿手术刀的,快别动,沙漠里风景好,你快去转转。”说着,偷偷给小常和方励志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俩煽把火。小常跟方励志两个却木呆呆的,一句话不说,弄得尚立敏又急又恼,一气之下就说:“你们两个过来涮锅,我陪肖护士转去!”
天呀,他……他就在这种地方生活?
“怎么讲?”
肖依雯没说话,定定地望着他。打江长明出现在沙漠里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一动不动,固定在他身上。她没想到,江长明所说的实验基地,会是这样一个风沙四起,烈日灼灼的荒野之地,更没想到,江长明一心扑着的事业,竟就是在茫茫的大沙漠里种树。从她走进大漠的那一刻,她的心便被震颤了,不,是震撼。她曾幻想过江长明工作的场景,更幻想过他整天工作时的样子,她把它们想得太美好,甚至染上了江南水乡的美色。可当沙漠突然跃入她眼帘时,她惊呆了。
“不怎么讲。”肖依雯故意道。
“你怎么来了?”江长明奔过去,很是吃惊地问。
“长明……”终于,肖依雯启开了嘴唇,这么叫了一声。
夜幕掩掉整个大漠的时候,尚立敏将肖依雯还给了江长明,她知道江长明心里急,可也不能乱急,天不黑,你急死也是闲的。天黑了,也就没她啥事了,她孤独地坐在地窝子前,看着两个黑影儿往沙梁子那边去,心里就很有滋味地想起了自己的老公。
雾住了。
吃了一顿饭,肖依雯的心情比来时好了许多,沙漠里虽说是苦,可让他们几个一闹腾,这沙漠,就有了味儿。这味儿此时漫在她心头,竟也甜润润的,好受。
半天,她凝望住他,望得那样艰难,望得那样痴心,望得身边的六根都要红脸了,可她还是望,还是不把目光挪开。江长明嘿嘿傻笑着,双手不安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越拍打,尘土就越多,后来,他整个人竟让尘土给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