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方水土一方人(第1 / 2页)
“方主任,说说这条河吧。”柳枫厌倦了他介绍的全县土地、人口、产量、人均收入等数字,想从这里找到一些遐想的空间。
方囊仍然不紧不慢地告诉他,说这条土龙河发源于西边的太行山,从这里流过直通东海,他爷爷和他父亲小的时候河里常年有水,宽阔的河面上也是帆影桨声,渔舟唱晚。当然,这条河也给这块土地带来了灾难,每逢汛期,两岸百姓都要上堤防汛抗洪,稍有不慎或钱粮出了问题,这条土龙就要出来肆虐,淹没了周围18县的上百万亩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庄稼。所以,在从前,来这里做县官的人都是治县先治河。从顺治年间到民国,有五任县太爷因河堤决口发洪水被摘去顶戴花翎,砍掉了脑袋。到自己在县城上中学的时候,还是半槽子水哗哗流着,装着柴油机的铁壳子船突突地冒着黑烟拉着对对驳船来回奔忙着。不过近年来不行了,已经有20多年没见过水了,即使有,也是上游的化工企业排下来的污水。
“那为什么还修这样好的堤呢?”柳枫看着河外显得很低矮的民房问。
“哦,我们现在是走在北大堤上,再往北是油田,还有两个大城市,保卫那里的安全是战略和政治任务,每逢防汛,北堤的第一责任人是县委的一把手,南堤就差点。”方囊答非所问,又像是提示着什么。
写教人如何升官的人一辈子也没做成官,教人赚钱的人一辈子都是穷光蛋,整天讲如何做学问的人可能是最没学问的。
在华北南部平原的腹地,有一条大河常年裸露着,从东到西,一字横卧,胸膛宽阔,南堤到北堤,相隔十余里,阡陌连绵。
此时正是春天,嘉谷县委副书记柳枫正在县委办公室主任方囊的陪同下走在土龙河大堤上。柳枫记不清是哪位作家说过,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就像没有打开的一本书,里面不知会藏着什么秘密。所以,从前天报到后,他一直在注意观察思考着在这里碰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前天,在例行的县四大班子宣布他任命的会议结束后,在例行的欢迎午宴结束后,在送走了省委办公厅的干部处长与河海市委的组织部副部长后,柳枫去拜访了县委书记于茂盛。于茂盛的头上并不茂盛,典型的地方支援中央,四周的长发尽管都在发胶的导引下向上抿着,但还是露出半个光秃秃的脑壳。
柳枫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于书记正歪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看书,看到柳枫,热情地沏茶倒水递烟,但在点烟的时候,茂盛书记的动作明显慢下来了,一直等到柳枫掏出了打火机给他点着,让柳枫明显地感到了正副职的区别和一把手的威严。
“好啊,你来了。我们热情欢迎,正宗名牌大学生,又在领导机关工作过,给我们县委增添了新生力量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哈。”
“于书记,我没在基层工作过,你多指教,你看我的分工……”柳枫想尽快进入工作,尽快忘掉省城的烦恼。
“分工嘛,”于茂盛慢慢吞吞地说,“你来之前我和其他常委议了一下,就按你的特长,县委这边分管办公室,宣传部,政府那边的事和两个副县长共同管县直工业、对外开放和文教卫生吧。你看怎样?”柳枫知道,最后那句话是客气,实际上是不能改变了。他客气了几句想离开,哪知茂盛书记一把拉住了他,问起了省委领导、各部门以及河海市的头头脑脑在省城的人际关系,个人的爱好,家庭子女轶事,而且非要柳枫详细讲讲某领导与一位女歌星的风流韵事不可,弄得柳枫很是不耐烦。他随便敷衍着,立刻想起了一句古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告别的时候看了一眼于书记读得津津有味的书,什么《登极权术》、《帝王的谋略》,很想告诉他说,写教人如何升官的人一辈子也没做成官,教人赚钱的人一辈子都是穷光蛋,整天讲如何做学问的人可能是最没学问的。但终于因头次见面没说,只说自己想下去熟悉熟悉情况,接触一下嘉谷的人文地理文化。于茂盛当即指示让县委办公室主任方囊陪同。
高高的白杨树,长长的千里堤,再加上初春的阳光,河坡上嫩嫩的草芽发出的淡淡清香,使柳枫昨日的不快一扫而光,心旷神怡。看了一眼在旁边迈着正宗官人步伐的方囊,柳枫沿着光洁平整的土路跑了几步,一个起跳,摘下了离地两米多高一棵杨树枝上的两片嫩芽。
“好啊,助跑有力,起跳迅速,爆发力强,标准的三步上篮。”方囊赞叹。
这个方囊,绝对不是李一道胡说的什么吃泡新疆的烤馕长大的人。柳枫曾经从远、近两个距离观察过他,他在一帮北方县乡干部群里,绝对没什么特色,但如果近距离坐在一起开会,他那双眼睛就显得不平常了。柳枫读过一点相书,方囊那双眼睛不是相面师说的那种大而圆、细而长的清秀的上品,但上下眼皮完美,瞳孔里的虹彩位于中央,和上下眼皮相接触,并且瞳孔的虹彩清晰稳定。然而,那双眼睛又是闪烁的。相书上说,闪烁反映内在的生命力,并富有远大理想。在闪烁的同时,又是稳定的,受到充分管制的。他发现方囊在看人时是稳定的,是受到充分管制的,是凝视的,而且只看对方上衣第二和第三个扣子之间,像是要开枪击毙前找准心脏的位置,那种凝视是锐利的、权威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