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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8 / 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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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聊了一阵子,办公室主任就退出去忙自己的了。

哈小全今天没什么事,便打开电脑,上网浏览新闻,浏览完了新闻,就打开搜狐的读书页面,一下子被吸引了进去。

哈小全的深刻源自他的勤奋读书,他把许多时光都消磨在了图书馆、书店,他把许多金钱也都消费在了买书、读书上。他在家里、单位的藏书,不下几千册。哈小全认为,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到处都是不良诱惑,真得学点优秀的传统文化以修身。哈小全在青干班学习时,还以“让我们都来补点优秀传统文化”为题,在班里做了精彩演讲,博得了老师和同学的热烈掌声。他明白,人在官场,有的时候只能把那愤愤不平之气压下去,变得平和不争,反而会好事连连,得到一些意外收获。

哈小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他家门口,确实站着他两个高大凶狠的哥哥,他们没事人似的和几个人在那里说笑。哈小全一下子泄了气,如果真动手打了这小子,他两个哥哥决不会轻饶自己。再说,不能给爷爷惹麻烦,他狠狠地瞪了那小子一眼,只好忍气吞声地离开了。身后传来这小子得意的笑声。

“嘻嘻,看你在我们左派面前低不低头?!”

哈小全当时就知道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这个故事祖父曾经给他讲过多次。祖父告诉他,成大事者必须像韩信那样,能忍一时之愤,决不能感情用事,小不忍则乱大谋。但是,他今天实在是不甘心,小时挨欺负,都是一帮比自己年龄大的半大小子,而且是群起攻之,自己属于寡不敌众;而今天呢,我竟然被一个小孩子抽了一记耳光,被抽了耳光,却不能动手反击,真是窝囊透了,真是奇耻大辱!他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烧,羞愧不已。他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不断地诅咒这个小兔崽子,想象自己将来怎么收拾他。这件事,他一直埋藏在心底,没跟任何人讲过。

13

哈小全现在的办公楼还是单治在位时,向区政府争取来的,是街道办事处实行并街后富裕下来的。哈小全的办公室在四楼的阴面。已经是秋末冬初的时候了,屋里还没有通暖气,哈小全感觉有点冷,便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看见外面高大的泡桐树,叶子已经发黄,坠落得满地都是。

原籍虽然是河北省一个非常落后贫穷的小乡村,但村里人却紧跟形势,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儿,造反派成天在大喇叭里喧嚣。祖父经常挨斗游街,他终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哈小全在街上玩耍,孩子们视他为异类,向他挥拳头,大叫“右派崽子”“小反革命”,大一点的孩子们,一群一伙地围过来对他拳脚相加,他徒劳地反抗着。他没有多少朋友,因为周围大多是冷冷的白眼,即使是另眼相看的人,也不敢接近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祖父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和“四类分子”一块去学习,很晚才回来。所以哈小全十分孤独寂寞。晚上,他一个人在空旷而晦暗的屋子里,趴在油灯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破烂的连环画《列宁在一九一八》。那时,许许多多的书籍都被禁了,就是连环画也没有几本。他经常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有时梦见爸爸妈妈,有时梦见被大孩子们追打,惊醒了,一个人兀自抽咽,哭累了,便和衣睡了,等着祖父回来。

哈小全的祖父是家庭中唯一的劳动力,每年工分挣得不少,但是不值钱,况且队里不是按劳分配,而是按人分配,那些孩子多的家庭,粮食分得吃不了。再加上,他们家受歧视,哪个小队穷,就分他们到哪个小队。哈小全家常常在冬春两季日子最难过,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祖孙俩晚上经常只喝一碗稀粥,不吃干粮,有时可以吃一小块玉米饼子,最后一口,哈小全总是舍不得下咽,留在嘴里反复咀嚼。

有一年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家里已经断了粮,眼看着第二天就连粥都喝不上了,连红薯干都吃没了,这是哈小全平日最好的零食。祖父已向邻里多次借粮,人家已无粮可借,乡亲们也很困难,只有出村向亲戚们借了。当时村里规定,“四类分子”不得出村串亲,祖父愤愤地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咱爷儿俩不能饿死。”说完,拿了口袋奔了邻村亲戚家去借粮。晚上回来,祖父扛了一口袋发了霉的瘪棒子,祖孙两人非常高兴,总算能填饱肚子了。哈小全记得,那棒子面,吃起来又苦又涩,但还是靠着它渡过了难关。过年的时候,家里没有那么多白面,祖父就掺一些白玉米面在白面里,蒸一锅掺假的馒头,用硫磺熏白。大年初一,包很少的白面饺子,更多的是吃绿豆杂面饺子,饺子馅里没有肉,只有大白菜和大油碴子。

小全八岁时,天天背着书包,抱着小板凳去村南的小学校上学。教室破破烂烂的,窗玻璃大都碎了,用报纸糊着,课桌是用土坯砌成的,学生上完课弄得浑身是土。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冬天最难过,哈小全手脚都冻了,好在,他早已脱去了城市的外壳,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他苦惯了,无所谓了,他完全融入了小学校这个大集体。他聪明伶俐,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总是戴不上红领巾。尽管他从各方面加倍努力,努力学习,遵守纪律,团结同学,热爱劳动……但他始终未能如愿。哈小全记得在批判祖父的大会上,他和同学一起拼命喊口号,表明自己和“反动家庭”决裂的决心。小学四年级时,正赶上大旱,学校组织学生支农抗旱栽种红薯,他拼命表现,尽管身体很孱弱,但仍然晃晃悠悠地担着满满两桶水,和那些大孩子比赛。每次老师征求全班同学意见:“同意哈小全同学加入红小兵组织的,请举手!”同学们都齐刷刷地举起手,可是每次都不行,始终没有通过。私下里,他和同学在家里做功课,红着脸,要了人家的红领巾戴上过瘾,同学回家吃饭时,也舍不得还人家,央求人家再戴半天。直到小学毕业,他也没能戴上红领巾,这件事成了哈小全的终生遗憾。

学校里大搞批林批孔,要求四、五年级的学生每人必须写一篇批判稿,且在班里张贴上墙。小学生会写什么批判稿?只是胡乱抄些报纸上的文章凑数,哈小全也不可例外地抄了一篇,马马虎虎应付了事。那些纸片贴在墙上大抵谁也不理会。可是就偏偏有这么一位,上课时不注意听讲,闲极无聊,挨个阅读身边墙上的批判稿,他终于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课下,他叫了几名同学围在那面墙下指指戳戳,哈小全向来不掺和事,所以就没有太在意这些人的不寻常举动。后来,老师把哈小全叫到办公室,把一张纸摔到他面前说:“你看看你都写了些啥?”这张纸就是他的那篇批判稿,因为是应付差事,所以写完了就根本没看,看着老师那张铁青的脸,他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仔细地读起来,当读到文章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头“嗡”地一下大了起来,“让我们踏上一万只脚,让林彪永世不得翻身!”丢掉了一个关键字眼“不”。害怕,恐惧,仿佛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了。他抹着泪水,老师讲了许多严厉的话,他大都没有记住,只模模糊糊记得,要写一份深刻检查,要和自己受反动家庭的影响联系起来……。他没敢告诉祖父,独自默默地忍受着这件事情对心灵的痛苦折磨。此后,每当写批判文章,他都要逐字逐句检查,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直到现在,他已经参加工作十几年了,他的这个习惯始终没有改变!

“等到秋风尽,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哈小全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时下最流行的“两只蝴蝶”。吴双一早打来电话说,今天有些不舒服,打算休息一天。每次她有事不来,从来不给王大正打电话,总是让哈小全转达。吴双再没有提出国培训的事。哈小全想,她一定是在刘区长那里挨了批评,或者,刘区长给她许了什么愿,诸如,明年我出国,让你免费陪同云云。总之,这件事总算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不了了之了。但她心里肯定是不痛快,今天不来上班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办公室主任见吴双没在,就进副局长办公室来,把门关上,悄悄地对哈小全说:“哈局,我挺佩服你的,别看你年轻,很有见识,出国这件事分析得多好啊!昨天把我吓坏了,真有点不知所措。”

“你别捧我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我只希望,咱这局领导班子,和和气气,不闹意气之争,求大同,存小异,维持个好局面,多为百姓干点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这有多好!”

办公室主任深深点头赞同。哈小全扔给他一只红云,他们都点燃了。哈小全又说:

“咱这些年轻人,不利于大局的话不说,不利于大局的事不做。办公室的同志们,是领导身边人,更要把握这一点。要正确处理好与领导的关系,处理好与下面科室的关系,处理好对外关系。要多给领导提供正面信息,少提供或不提供负面信息……”

让哈小全一直耿耿于怀的还有这样一件事。那大概是他在上小学五年级时,有一天中午放学,他独自一人回家,快走到小胡同口时,一个三年级的小子从小胡同里迎面走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哈小全知道他家就在附近,他比自己足足矮了一头,但这小子却扬着脸挑衅地看着他,他不想和一个低年级的小孩子纠缠惹麻烦,打算绕开挑衅者继续走路。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子突然跳起来,挥手在哈小全的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真是猝不及防,哈小全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左脸火辣辣地疼。

“哈小全,你个‘右派崽子’,让我们左派好好教训你一下!”

哈小全当时完全被打懵了,等他定下神来,见这小子居然没有跑,仍然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这更加激怒了哈小全。

“我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他妈也敢欺负我!” 他一边凶狠地叫着,一边挥起手来。

“你敢打我?”这小子一边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一边向左边不远的地方一指。“我叫我两个哥哥灭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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