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 / 3页)
父亲反而冷静下来了,说:“摆在桌面上来,你也可以这么说。但是,你要问问自己的良心!现在你们干部天天叫老百姓致富,老百姓被唤醒了,要致富,你们干部就要认真对待。老百姓致富的饭碗,你们干部也要去抢,那还有老百姓吃饭的日子吗?你们是政府的人,别人有求于你们,怕你们,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到你们头上都可以不是违法乱纪;但是没有权力的老百姓,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就只有拼命!你好好想想,庆早出了这事儿,你在良心上好过吗?”
他说:“这完全是两码事儿。良心绝不能代替法律。庆早哥有意见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反映,他怎么能这么无法无天呢!”
父亲说:“你手中有权,自然是什么方式都有;人家老百姓逼急了,就只有跟你玩命哪!”父亲又喘着粗气骂了起来:“我以前见过的县干部也不少,他们下来也和老百姓一起栽田打禾,一起吃红薯哪!哪像你们现在!”
他说:“彼一时此一时,你现在还要求干部和那时的干部一样穿草鞋戴斗笠,你那是刻舟求剑!”
父亲一定是听不懂这“刻舟求剑”的意思,瞪圆了眼站起来,抓起扁担就朝他脚踝上打,可能是气头上用力过猛,他被打得跪在红薯地里。
山路很陡,父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他后面说:“我今儿就是要睁眼看看自己的儿子担牛粪是什么样子!在外面吃喝玩乐,在下面仗着权力不守规矩,哪还有个老百姓儿子的样子?人只要离开土地谋生就要变坏!人只离开土地谋生就要变坏啊!我今天要你回到这块土地上来,就是要你痛一场筋骨,流一场盐汗!要你变回来!要你变好!不然,你就要忘了在土里扒食的人!”
父亲可能是看他压驼了身子,听见他艰难的喘气声而心痛起来,爬了一段坡,父亲又恶狠狠地说:“歇歇!”
于是,父子俩歇了下来。
父亲说:“你长这么大,爸什么时候这么整过你?你娘去世得早,小时候呢,你又跟着你姨姨那么多年,直到上学了才回来,我是疼你都来不及。但是你现在是在走歪路了,爸不教教你不行了!”
他不说话,一身汗湿的衣服粘在肉皮上,真是难受极了。
父亲说:“你跟我耍起学问来了?你说新词儿让我听不懂是吗?上次到县城里,看你们吃呀跳呀搂呀,玩饱了给人家钱,还蒙我说是‘买蛋’(埋单),你让我听不明白看不明白是吗?今儿你又说刻什么剑。爸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在爸面前说新词儿让爸听不懂?我跟你说明白,你有部词典,我也有部词典。我这词典就是这根汗油油的扁担!我这词典里也什么词儿都有,你也不见得都懂!你若真是离开土地就变坏,我就打断你的脚杆,让你重新回到这块土地上来!”
到了红薯地里,放下牛粪,父子俩都把扁担垫在屁股底下坐了,都累得没有一丝力气说话,只默默地望着面前苍茫的山海和雾蒙蒙的天空。天空是那么渺茫,山鹰和云鹞好像也茫然寻不到归处,在天空飘得歪歪斜斜,像树叶,像纸片,像他杂乱无序的思绪。长风远远地扫过来,峡谷里只见满眼翻滚着树叶的白浪。这是一场雷雨的前奏。
歇了一会儿,父亲说:“翔儿,你也该明白,爸的本意不是想你担牛粪的,这么多年都没要你来担,今儿为什么一定要你担呢?如今你长大了,在外边当干部,不同于你在家时,父子睡在一张床上,想说什么就跟你说什么,如今想和你说句话都要说假话装病骗你回来。今天在这红薯地里好好说说,没有别人听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庆早那事你还是要找人帮他说说情,看看法律是不是还有个缝子可钻。”
他跟爸说:“爸,这事儿我上次在电话里说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要相信法律,要相信执法部门。表哥他犯了那样的罪,而且事实清楚,我不能去帮他说情。”
父亲说:“儿啊,现在没有外人在场,我就把话挑明了说,若不是你在那里做生意把当地规矩搞乱了,当地老百姓哪会有那么大意见呢!庆早的车子哪会撞死那站长呢?儿啊,我何时叫你去给人家求过情?只是庆早出这事,你也有责任。”
他说:“我毫无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