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惊变 第33节(第1 / 2页)
细一问,才知是老胡印了个广告,发给出租司机,谁拉来客,有赏。司机拉来客,跟他要提成,老胡傻呵呵问:“啥提成?”司机说:“你装傻啊,不给提成你发什么广告?”老胡说:“我发广告是想帮助人,一人有难大家帮么,哪住不是个住,住这儿就能帮助一个病人,多好的事。”
“废话,奖赏呢?”司机很不耐烦。
“还能咋说,人都这样了,说又能顶啥用?”茹雪梅哽咽着嗓子,她的脸上是少见的绝望。老胡在医院守了两夜,他不知道为啥要守在医院,但他实在离不开医院。秦岭奄奄一息,他的病是一月前一个秋雨淫靡的夜晚突然暴发的,刚开始是发烧,接着抽风,送到医院治疗几天,茹雪梅以为好了,拉回家后让他静养,谁知这一静养,秦岭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而那段日子,正是老胡风风光光却又愁苦百结体验院长滋味的日子,老胡认为,生命是有许多暗合的,这暗合极有可能就是上帝的旨意,但上帝有时候做起事儿来,比流氓还要恶毒。
“医生到底咋说?”一连几天,老胡总是不停地问茹雪梅这个问题,茹雪一开始还有耐心,将医生的话原原本复述给老胡。医生说秦岭是癌,肺部癌细胞已经扩散,由于长期用一些特殊药,加上残疾人的特殊生理,细胞扩散速度就比常人要快,也比常人难以扼止。后来让老胡问急了,茹雪梅突然翻脸:“你到底想知道啥,是不是想让医生告诉你,他到底哪天死?”
老胡面色大惊,茹雪梅咋能这样说话,咋能这样说话么?我哪有那个心思,哪有么?不管有没有,茹雪梅是不理他了,老胡受到伤害似的,感觉再赖在医院就有点让人家瞧不起,于是趁茹雪梅外出的空,悄悄提上行李包,黯然离开医院。站在吴水街头,老胡再一次向老天发誓:我老胡要是有那心思,你就让车把我撞死。说着就横穿马路。此时正值车辆高峰,老胡毫无畏惧,英勇就义的勇士一样往车辆中间走,街上立刻响出一片骂,老胡毫不在乎,走过去走过来,神经病似的来回走了五趟,引得值班交警尖叫着扑向他:“找死啊你,交通规则懂不懂?”
老胡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一把打开试图冲他罚款的交警:“哪有么,你说哪有么?如果还不相信,我再走五次!”
脚刚跨出去,交警就甩给他一个耳刮子。这一耳刮子打醒了老胡,我这是做啥么,我这到底是做啥么,你心里明明就是那么想的么,你不是人,你哪是人么?一路嘀咕着,却不知往哪去。
乐文和司雪分崩离析,很快办了手续,这事让所有人愕然。按司雪的说法,她现在很忙,没时间折腾,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刀结了算了。乐文也是慷慨陈词:“我受够了,再也不想受了。”
等吴世杰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
一场婚姻的消失,有时还比一个梦的醒来容易,婚姻这玩艺,有的牢不可破,有的,竟脆弱如玻璃。站在黄昏的窗前,吴世杰发了好一阵呆,他并不是觉得这婚不该离,只是,婚中的这两个人,仿佛跟他有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秋风掠过,他连打了几个寒噤。妻子走出来,轻轻替他披上一件毛衣。吴世杰想握住妻子的手,妻子轻叹了一声,又回厨房去了。
这段日子,吴世杰除了往下面跑,就呆在家里,很少在场面上走动。工作的事,也是采取退守的方式,大盘子的事,都由市委那边定,他很少发表个人意见。实在绕不过去,就人云亦云,按多数人的意见行事。这种办法虽说消极,却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果然,林焕那边不再咄咄逼人了,偶尔的,还冲他亲切地笑笑。他这一让步,吴水的格局重新平衡起来,市委定调子,市府抓落实,两个声音变成一个声音,和谐自然有了。
老胡离开的第三天,茹雪梅才发现老胡不见了。人呢,人走哪去了?这些天的茹雪梅跟白痴差不多,脑子里是没有什么意识的,她整天就面对一个问题,男人到底能不能挺过来?接连问了几声,忽然又不知道在问谁了,忙忙地跑去找医生,问要不要再交医药费?
医生动员她出院,说:“你的情况我们知道,家里接连遭遇不幸,丈夫又没医保,这样熬在医院,我们也于心不忍。开点药,回去等吧。”
“你放屁!”茹雪梅突然就冲医生骂起脏话,“你让我等,等啥,你给我说清楚。”医生吓得掉头就走,好心换不来好报的事儿常有,特别在医院。
这一天茹雪梅回梅村拿钱,猛看见老胡提个拖把,正在拖楼道。茹雪梅讶了一声,跑过去要抢拖把,却被服务员拦住了。“抢不得的,一抢他就骂人,谁也骂。”茹雪梅怔住了,她没想到老胡还在,还住在她的梅村。服务员又说,“胡作家怪怪的,一天到晚除了忙活,就是到街上拉客人。”茹雪梅越听越糊涂,老胡却很专注地跟着拖把上了楼。茹雪梅心想,爱拖拖去,懒得理你。拿了钱匆匆又去医院。到了晚上,茹雪梅心想不大对劲,我还是回去看看。回到宾馆,门口一幕就把她吓住了。
老胡叉着腰,跟出租司机吵架,样子还很凶,骂得出租司机还不了口。茹雪梅赶忙制止,老胡居然死有理,非要跟出租司机吵出个胜负来。
唯一不利的是,有人说他投降了,就连妻子也认为,他这样子窝囊,还不如离开吴水,换个清静点的地方过日子。至少,不用看人眼色。吴世杰不敢跟妻子解释,就如同不敢跟妻子多提司雪一样,两件事他都有苦衷,这苦衷怕是做小学教师的妻子无法理解的。
妻子最近请病假,从另一个城市赶来照顾他,其实是不放心他,吴水的事前阵子吵得沸沸扬扬,妻子不可能什么也听不到。
这种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吴世杰一时也搞不清,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有时候步子是很难迈的,甭看你长着两只明亮的眼,两条健壮的腿,但真要让你放开步子走,你却抬着脚不知能不能往下踩,一脚踩偏毁了一生的人多得是,但啥又叫个不偏,是没人告诉你的。
白日里有人找到他,征求对李正南的处理意见,李正南的事情调查到中间,照样进行不下去,不是问题有多复杂,是关系太复杂,所以办案人员很谨慎,恨不得把领导一个个找过来,让他们发话。领导们偏是玩深沉,谁的意见听起来都中肯,但谁的意见里都没有具体内容。吴世杰回答得更妙:“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这种事,我们最好还是少干预。”那个人挠挠头走了,这话一定让他难为好几天,李正南想出来,怕真是没那么容易。这么想着,吴世杰就觉自己有点猥琐,或者叫堕落,权力阶层的堕落。还是司雪骂得对:“缩起头来装乌龟,还说你英明。”
跟吴世杰相比,老胡这次倒显得英雄。一到吴水,他就往医院跑,秦岭的情况果真不妙,很不妙。老胡看了一眼,就觉秦岭坚持不久了,这感觉来得没头没脑,却很真实。老胡将自己狠狠诅咒一番,关切地问:“医生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