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惊变 第33节(第2 / 2页)
老胡眼神灼灼,整个人让金子燃烧着,茹雪梅吓了一跳。
老胡的态度惹恼了上级,上级下了最后通牒,限老胡三日内到文联报到,否则后果自负。这一次他们低估了老胡,老胡一脸正色道:“你们吓唬谁,以为我老胡三岁大两岁小,我也最后通牒,那个院长我压根就不想干,我现在连作家这身皮都不想要!”
这段日子,吴世杰除了往下面跑,就呆在家里,很少在场面上走动。工作的事,也是采取退守的方式,大盘子的事,都由市委那边定,他很少发表个人意见。实在绕不过去,就人云亦云,按多数人的意见行事。这种办法虽说消极,却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果然,林焕那边不再咄咄逼人了,偶尔的,还冲他亲切地笑笑。他这一让步,吴水的格局重新平衡起来,市委定调子,市府抓落实,两个声音变成一个声音,和谐自然有了。
说完这句,老胡顿觉轻松,轻松至极!
秋风掠过,他连打了几个寒噤。妻子走出来,轻轻替他披上一件毛衣。吴世杰想握住妻子的手,妻子轻叹了一声,又回厨房去了。
有些道理就怕你不明白,一明白,人生的况味就大不一样了,老胡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很美。他终于写了这么一段话:人其实一直走在黑暗的胡同里,有时候光明是别人给的,你以为很亮,其实它是在诱迫你,让你走进更深的胡同。人只有自己发现了光明,才能走出胡同。胡同里的人生是没有希望的,如同磨道里的驴子,劳其一生,还是在原地打转,我不想拥有这种人生,我想在田野里走,让双手捡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老胡突然直起脖子,很激动地说:“写,写,写,那些狗屁不如的东西写了有啥用,我还不如干点正经事。你也别嫌我无能,我这人真是没啥大本事……”老胡说着,突然就流下泪来。他把茹雪梅吓坏了,茹雪梅一把搀住他:“老胡你咋了,我不是故意气你啊,就是怕耽搁你。”
跟吴世杰相比,老胡这次倒显得英雄。一到吴水,他就往医院跑,秦岭的情况果真不妙,很不妙。老胡看了一眼,就觉秦岭坚持不久了,这感觉来得没头没脑,却很真实。老胡将自己狠狠诅咒一番,关切地问:“医生咋说?”
老胡推开茹雪梅:“你甭管我,你让我哭一阵,哭一阵我就好受了。”
白日里有人找到他,征求对李正南的处理意见,李正南的事情调查到中间,照样进行不下去,不是问题有多复杂,是关系太复杂,所以办案人员很谨慎,恨不得把领导一个个找过来,让他们发话。领导们偏是玩深沉,谁的意见听起来都中肯,但谁的意见里都没有具体内容。吴世杰回答得更妙:“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这种事,我们最好还是少干预。”那个人挠挠头走了,这话一定让他难为好几天,李正南想出来,怕真是没那么容易。这么想着,吴世杰就觉自己有点猥琐,或者叫堕落,权力阶层的堕落。还是司雪骂得对:“缩起头来装乌龟,还说你英明。”
茹雪梅果真就不再管老胡,任他哭。人有时候是需要哭一哭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也不管你是作家还是打杂的,哭了,心里的那份重也就轻了。茹雪梅对此深有体会。
一场婚姻的消失,有时还比一个梦的醒来容易,婚姻这玩艺,有的牢不可破,有的,竟脆弱如玻璃。站在黄昏的窗前,吴世杰发了好一阵呆,他并不是觉得这婚不该离,只是,婚中的这两个人,仿佛跟他有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写完,老胡觉得很有哲理,迫不及待就读给茹雪梅听。茹雪梅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从老胡的眼睛里看见了光明。老胡跟上次来时,完全成了两个人。茹雪梅若有所思地问:“你最近是不是捡到金子了,看你两眼发光,比提了院长还高兴。”
等吴世杰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
“金子,我真是发现了金子,我不知道能不能捡到手,但我一定要去捡。”
乐文和司雪分崩离析,很快办了手续,这事让所有人愕然。按司雪的说法,她现在很忙,没时间折腾,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刀结了算了。乐文也是慷慨陈词:“我受够了,再也不想受了。”
这种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吴世杰一时也搞不清,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有时候步子是很难迈的,甭看你长着两只明亮的眼,两条健壮的腿,但真要让你放开步子走,你却抬着脚不知能不能往下踩,一脚踩偏毁了一生的人多得是,但啥又叫个不偏,是没人告诉你的。
老胡这次是铁了心,说啥也不走了,虽是不能天天去医院,但他可以坚守在宾馆,你还别说,老胡这方面还真有点天才,他的某些小点子还真让宾馆增长了营业额。梅村有了老胡,不那么乱了,又回到茹雪梅在时的那种良好状态。
妻子最近请病假,从另一个城市赶来照顾他,其实是不放心他,吴水的事前阵子吵得沸沸扬扬,妻子不可能什么也听不到。
文学院这边发急了,一连催了几次,老胡都没反应,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接了电话,哼哼叽叽一阵,电话一合,该做啥做啥,早忘了自个是新提拔的院长。这段日子,老胡也把很多事细细想了一遍,特别是他这一生。老胡认为,他这一生是糊涂的,是没有方向的,好像很有成就,细细一咂磨,才发现那些成就接近于空气,摸不着看不见,充其量就是浪得虚名。人是不能一辈子活在虚名里的,老胡庆幸自己还能醒悟过来。现在还不算晚,要是务实还来得急,老胡这么跟自己说。所以文学院还有文联再次打电话质问他时,他就理直气壮地说:“吵什么吵,不就一个院长么,我不当还不行?”那边吃了一惊,以为老胡出了啥事,紧忙向上级汇报,上级认为老胡在这节骨眼上撂挑子,是成心给上级出难题,于是派人找到他,耐心做他的工作。谁知老胡真就燥掉了:“你们有完没完,我说了多少遍,那个院长我不想干了,你们另找人,难道除了我老胡,文学院就没人了?”
唯一不利的是,有人说他投降了,就连妻子也认为,他这样子窝囊,还不如离开吴水,换个清静点的地方过日子。至少,不用看人眼色。吴世杰不敢跟妻子解释,就如同不敢跟妻子多提司雪一样,两件事他都有苦衷,这苦衷怕是做小学教师的妻子无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