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泪眼 第25节(第1 / 4页)
刘征敲门的时候,波波刚洗完澡,蜷缩着身子躺床上。之前她接到过电话,刘征说他是接到老胡电话,跟马才问了情况,才知道她真的回来了。老胡,马才,这些人都是波波不想听到的,所以波波不想见刘征。刘征狠劲地敲门,没办法,不见刘征就找不到乐文,波波还是穿好衣服打开了门。
“这我不能告诉你,我没这个义务。”他说。
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涌上一股陌生,不,不是陌生,是岁月,岁月带给彼此的伤害。
“这跟你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住哪?”
老胡倒是很积极,主动找到波波,痛心疾首地说,自己错了,自己也是多年拿不出有份量的作品,急,一昏头就做了这事,请求波波原谅他。老胡还说,小说他是自费出版的,为出这本书,他把多年的积蓄全花光了,还举了不少债,说着拿出跟出版社签的合同。波波一看,真是那么回事。不知怎么,她忽然就同情老胡,同情这个世界上所有做文学梦的人。他们如此苦难地经营着一个梦,到底为了什么?
细雨中走了一会儿,波波更感疲惫和伤心,乐文出事了,刘征又被开除,难道真要逼他去找老胡?
波波推开老胡给她的两千块钱,这钱也是老胡借的,老胡说为借这钱,他把所有的老同学都找了过来,本来要借三千,实在是没人愿意借给他。老胡说这话时,眼里浸满了泪,一个男人的泪,一个活得并不轻松甚至有点猥琐有点苍凉的男人的泪。
在某一个城市,波波就干过这样的事。
“你走吧,这事儿,我不想再提起,永远不想。”波波说。
“算了,这种事儿,你也没法告,就当我跟你合作了一次,我付给你合作费,往后呢,你要是有好素材,我们还可以这样。”老胡说着拿出五百块钱,要给波波。
“我……我……”波波头一次遇这种事,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不讲理的男人,一时词穷。
波波那一刻真是有一种被侮辱被掠夺的愤怒,她一向尊敬的胡老师,家乡文学青年眼中的神,居然会这样!
“告我,你拿什么告?”老胡有点赖皮,甚至带着一份乡下人说的死狗气。
“我不会甘休,不会!”波波吼完,一头扑向省城的大雨中。
现在的人咋都这德行啊,波波叹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地离开文联大院。事实上她已知道,那男人压根就不知刘征住哪,他只是想从她手里讹几个小钱,然后胡乱说一个地址骗她。
这事儿波波真的没再提起,包括后来跟乐文认识,乐文几次拿这事开涮老胡,波波都装不知道,傻傻地坐在乐文怀里听他像笑话一样讲给她。
“不行。”门卫这次回答得很干脆,见波波还站在那儿不走,又嗫嚅道:“我凭啥要帮你,你又不发给我工钱。”
雨渐渐变大,北方的雨竟比南方的雨看上去更有心事。
“就算帮我也不行?”波波近乎央求道。
“再加工?你这是抄袭,剽窃,我要告你!”
后来波波用化名,将此事写成检举信,寄给了麦源,她不信老胡这样的人没人收拾,更不信自己的劳动成果会如此轻易地被剥夺掉。但随后她便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自己先后几次都不敢用真名,几次都声称这部小说是农村一位女作者写的,加上交给老胡的那部手稿也不是她的字迹,是她花钱请别人誊的,这就让事情复杂化。要是真打起官司,自己还得花大力气找证据。
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年后波波看到了这部小说,只是书名、地名、人物名不像,里边的故事和情节,竟一模一样。波波愤怒了,她找到老胡,质问:“为什么会这样?”老胡一开始很不友好:“这没什么,我是对你的素材再加工。”
波波近乎泄气了。
这时候很遥远的一件事就从脑子里冒出来。六年前老胡那部石破天惊的长篇小说原作者不是别人,正是波波。这事说来有点曲折。其实在文学院,波波最早认识的不是乐文,而是老胡。波波跟老胡是老乡,老胡是他们家乡的骄傲,也是家乡文学青年的偶像,不过这都是很遥远的事了,现在想起来就觉好笑。八年前波波曾将一部手稿交给老胡,当时波波没说是自己写的,怕文章太糟让老胡笑话,只说是农村一作者写的,托她转交给胡老师,请他提点意见。老胡很认真地收下了,答应一定帮作者仔细看。老胡也确实仔细看了,一个月后他写给波波一封信,对作品中的问题提了十条意见,最后说,这样的小说不能叫小说,只能说是一部半成品,如果真要将它变成小说,是要花费很大力气重写的。波波一听,心就死了,她原本也没指望这部小说能见天日,只想让胡老师看看,自己能不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现在她明白了,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