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拙劣表演(第1 / 11页)
夏总比她下楼前精神了许多,血色正缓缓流向脸颊,精瓷的皮肤下纤细的红色脉管水样地流动。
“有位姓黄的先生打来电话,说有急事找您,请您回来给他打个电话。号码我记在您的台历上了。”
突然,殡仪馆里令她恐惧的中年女人魔术般出现在眼前,带着一种从阴森的地方来的扎骨凉气,刺耳而狂野地喊:“夏璐,你是个好狠毒好狠毒的女人!”
室内的阳光被轰赶出去,空间被可怕的鬼哭般的声音塞满。割掉头而躯体神经般地悸动起来,她躲避什么使自己身体缩小,发出一声凄惨的惊叫,有黑墨猛然向她泼来,开始她感觉还有一点儿微薄力量可以挣扎,那黑色油漆般地粘稠,她最后血都凝住了,自己像一张纸片被刮走……“夏总,夏总您醒醒。”
她听见仿佛来自天籁般的呼唤声音在颞颥的地方响起,如轻风从坚硬的东西边缘穿过,她岿然未动。
“夏总!夏……”
她终于醒来,石头冰凉一样的手正握在总经理助理许莉手里。她对她叙述先前发生的事:“我听到您吓人的叫声,进来见您从椅子摔到地板上。夏总,您没伤着哪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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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任何没有特殊联系的人来说,这种见到安放在骨灰盒里的亲人、朋友、陌生的和熟悉的人一抔骨灰,不至于脊背发凉、心里发怵,有种见鬼的感觉。当夏璐在市殡仪馆骨灰保存室见到一个木制的骨灰盒上镶嵌的中年妇女照片,陡然便产生了活见鬼的感觉,身子遇热水迅速缩小海蜇似的渐渐凹瘪下去。
“你脸色很不好,到外边透透空气。”女友抻下她的衣角,夏璐便从摆放骨灰盒的架子里边走出来。从阴森、静谧地方走进阳光和生命的地方——黄刺玫间有只绿羽毛的小鸟在枝头歌唱,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一眼,确实什么也没有。她一直觉得那个中年妇女从骨灰盒慌然走下来,脸无血色头发凌乱,紧紧地追赶她。
“夏璐你没事吧?”关心她的女友问,没等夏璐回答,她接着说下去:“一个人好久不见了,忽然发现他呆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死的呢?我没想错的话,你一定见到一个你认为他还活着的朋友,心里惊讶,他死啦?”
“是个熟人。”她没说出那个中年妇女的名字。
“没有。我的叫声一定很可怕?”
“瘆落落的……全楼都听得见。”许莉说。楼下响起120急救车的刺耳鸣笛声:“他们来了,我给急救中心打了求救电话。”
“挡住他们别上楼,我没事儿。”夏璐吩咐许莉,“好好谢谢人家。”
许莉下楼去。她照镜子,头发乱蓬蓬的,脸色仍然纸白。梳理头发,力量重新回到身上,阳光照得室内金属物件闪闪烁烁。一种危险——踏进殡仪馆门槛就始终存在的危险,已躲到什么地方隐藏了起来。
“他们走了。”许莉送走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急忙回到总经理室。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说灭了就灭了……”离开殡仪馆的路上,女友感慨道,“我们应该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说不准哪一天就躺在这里了,目光直直地望着你,一句话都不说。”她声音发噎,凄然泪下。“早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该给他打电话。”
她同情的目光望着女友,她已知道她所经历的不幸。女友和计算机学校的董老师暗恋着,女友离婚单身,董老师有妻室儿女,幽会都在她的住宅楼。那天傍晚,扬沙天气,她呆在家中,沙粒扑向窗户使她恐惧不安,像似要被尘埃埋葬。她想到以前的几场沙尘暴,如逃避鹞鹰捕杀的小鸡躲在老抱子——鸡妈妈巨大的翅膀下似地偎在他怀里,十分温暖安全。她给他打电话,董老师说他在郊区为一家公司安装电脑,沙尘暴天气能见度极差,今晚不准备回城里了。她哭腔说她很害怕,沙暴肆虐的夜晚一个人不能入睡,需要陪伴。她用一种令健康男人怦然心动的声音说了她很想做的一件事,他听后不顾一切了,说等我,立马就往回赶。她等待,甜蜜地想着今夜克隆往日美妙的事情……很晚没有敲门声,她打他的手机,“电脑小姐”柔甜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也许他正在驾驶面包车接听不方便,或是处在盲区。过半小时再拨,仍然是无法接通。到了午夜,她最后发了个短信,也没回音,她眼里燃烧的东西渐渐熄灭,风吹铝合金窗户发出哨响,她像被饿狼追赶的一只兔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听到自己大滴泪珠砸在赤光躯体的声音穿石般地响。她明白,情人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过去也有这种情况,妻子看着他,他就不能动弹。今夜大概是这样……她第二天听到霹雳般的消息:他驾车钻进前面行驶的载货大卡车下面,面包车碾压成了薄饼,他变成饼中的肉馅儿……她没参加他的葬礼,她不敢参加。
两周后她拉上夏璐,到殡仪馆凭吊。
女友在她情人骨灰盒前的表现,令夏璐吃惊和不解,她竟没掉一滴眼泪,伤心和眼泪是孪生姐妹啊!
女友同她在十字街口红绿灯分手,她驾车回到酒店。刚坐下来想寻思明白女友为什么没在她所爱的人遗像前落泪,她有几种猜测:情人出车祸后的两周时间,她哭干了眼泪,干尸般地再没一滴水分可挤出;刚强,不在外人面前落泪,回到没第二双眼睛的地方号啕大哭;最后一种是她极不愿想的,情人是件外套,说换就换,应了《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出正确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