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决定生死命运的会议(第1 / 2页)
“我也说一点。”是在辛厂长的话声刚刚落下,一个坐在椭圆桌一端的50来岁的汉子发言了。他先自我介绍,他是福市一家氧化铝实业总公司的总经理。又特别虚心地补充道,企业规模不算大,但是在福市方圆一带可谓同行业中老大了,年上缴税金不算多,去年是五六千万元,今年要是不出意外的话,该有七八千万吧。接下来,他就倒起这段时间的苦水了。自反贪机关进驻福市以后,公司里就没安生过,眼看着几个兄弟都被请进人家的公堂问话,同仁们都劝我快快出走,不然,说不清哪一天也把你请进去。现在出走,待形势有好转再回来不迟,何必在这里坐以待毙。这话当然有理。可是,要是不懂行的人会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往外跑,肯定是做了违规的事了。这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他们就没有捣鼓过企业,压根就不知道那企业是咋个从小长大的。各位领导,不瞒大家说,别说咱这小小的福市,就连他们沿海沿边的发达地区,那些地方我都去闯过,考察过,调研过。什么胶东模式,苏南模式,温州模式的,他们的发展,哪一家开始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也不是全照红头文件办事的,要那样弄,他们能发展到今天,那才叫太阳从西边出来哩。对不起,各位领导,我说的太实了,刚才东方书记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实事求是,这我就实话实说了,说错了领导批评。为啥人家沿海、人家南方人会弄出那么多模式,那么多花样,那都是变着法儿钻政策的空子,想着点子打擦边球,冒着险闯禁区,求发展啊,人家那里的领导有句名言叫:要有问题的发展,不要没有问题的不发展,因为不发展才是真正的问题。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嘛,就是这么个情况,本来是初级阶段的企业,咋能用高级阶段的规章去规范它,行吗?我那氧化铝,不敢吹牛,建厂20年,累计向国家缴税少说有六七个亿了。就我这惨淡经营起来的企业,现在要挖祖坟,翻老账,刨根问底,查问题。好,查吧,我敢说,你在哪里查,哪里就倒霉。哪里的投资发展环境立马毁掉。谁还敢与你们打交道?看看人家那些真正发起来的地方,啥时候弄过这事。唉!是听说领导要听听企业家心里的话哩,要为我们开座谈会,我才冒着风险回来了。至于我们氧化铝公司里面的瓜瓜葛葛,疙疙瘩瘩,我不想多说,也不想过多打扰领导,我只是讲个大道理。做领导的都是掌握政策的大人物,都是大明白人,那水平比我高的没边没沿,我们的反腐工作、纪检工作也是要讲保护发展的啊。我当着这么多大领导说政策,这不是班门弄斧吗?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领导海量。”
就在这个氧化铝企业老板的话音刚刚落下,一个30多岁的妇女突然破门而入。有人说,是上访的人闯进来了吗?这怎么可能?这次座谈会是非常秘密的,会场外边又有专人把守保卫,能突破这种防线闯进会场的人,肯定不是外人。
果然不是外人,福市的那10多个企业老板一见到这女人,就异口同声地叫出“廖总”二字。坐我身边的黄平市长对我耳语,说这女同志就是潜水区企业集团总公司的总会计。
这女人衣着朴素,面貌姣好,五官端正。她一进来,就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自我介绍几句。然后道:
“对不起,尊敬的领导,请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只要求占用领导10分钟时间,把话说过了,就是死了也心甘。要是不叫我说话,我出门就一头栽死。要是那样的死,我真是死不瞑目啊!”
是新的一年元月最后一天,Q市潜水区的“桃花源山庄”突然贵人云集,高朋满座。其中有Q省省委吴书记,还有负责政法及综合口的省委副书记,负责纪律检查及廉政建设的省委副书记,负责组织人事的省委副书记及几名省委常委。Q市的刘识途书记和我及潜水区的潜仁、福市市长黄平和本地10余位知名的董事长、总经理们。据悉,其中有七八位是前些时闻风出走异地,近日与潜仁前后归来的老板。
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福市经济态势座谈会”。出席座谈会人员的级别之高,是许多人没有料到的。而选择在潜水区的桃花源(以下简称)座谈经济问题,政界人物认为,这是有它的特殊意义的。“桃花源”始建于10多年前,那时的潜村,鼎鼎大名已飞遍Q省,开始迈往全国了。潜村拟吞并周边几个小村然后升格为潜镇的蓝图已显现雏形。当然这种进取的态势是有当时省委劳书记的功劳的。自潜村成为劳书记抓的村级典型以后,潜村的影响可谓跳跃般地向四方辐射,先是各级媒体记者频频出入,来来往往。从艰苦创业到经济腾飞,从解决温饱到跻身小康,从思想建设到共同富裕,从物质文明到精神文明……政治的风标往哪里指向,潜村的精神就在哪里闪耀发光。随着潜村名气的一路攀升,这种无形资产也在日益拓展壮大。它先是吸引了Q省的兄弟村庄,乡镇领导前来学习取经;之后就有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人物慕名造访,调研观光;接下来的发展有点出人意料,甚至有些传奇:地市级的人物来了,省部级的人物来了,国家级的领导也光临了……
“有如此之多贵客盈门,何不自建一家宾馆,既方便客人活动,又有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这话从劳书记嘴中说出,力度、份量和影响就大不一样。尽管之前也有人这样议论过,但那对潜仁只是耳旁风。
落实劳书记的指示不过夜,这已是潜村人的雷厉风行的一贯作风。“桃花源”就是这样快马加鞭建成的。尽管它当时只是出自村级干部之手,但是由于潜村的身价份量和名声影响,特别是有劳书记的支持,它一开始酝酿就不同凡响。请的是国家级的建筑专家进行规划,京城某权威设计院的总建筑师亲手“操刀”设计。当宾馆落成时,就成为了刚刚撤县设市的福市唯一一家上星级宾馆。就连“桃花源山庄”这名字,都是京城一流的大名人选定并书写的。如今尽管潜村几经变革已成为了潜水区,桃花源的品牌却依然如故。由于今天的座谈会与当年的潜村,今天的潜水区,特别是福市都有密切微妙的关系,所以会议地址就落户到桃花源。当然,还有一层意思,正像宾馆的名字示意,它远离闹市,幽居乡野,不受尘寰尘事干扰。
座谈会(以下简称)规定,不宣传、不报道、不录音、不传播、不泄露。这是一次具有保密性的会议,谢绝各类媒体记者入场。如发现座谈内容传扬出去,当拿泄密者是问。
座谈会在宾馆最考究的桃花源会议厅举行,椭圆形的紫檀木会议桌,放置在设计别致的椭圆屋子里,至少有五十把高靠背实木座椅分布在会议桌周围,沸腾的热水沏好的绿茶与娃哈哈瓶装矿泉水均摆放在参会人面前供其自选。主持座谈会的是省委副书记、纪检书记东方致远同志。
东方书记面容平静,语气温和,言简意赅。他说,今天吴书记把大家请来,是想听听近来福市的发展状态,特别是经济态势。吴书记希望听到实事求是的声音。发言的同志要有一说一,有二是二,有啥说啥,畅所欲言。只有这样,座谈会才有意义。他的开场白过后,就宣布座谈开始。发言不受时间限制,发言人不排顺次,谁想好,谁就说。
第一个发言的是福市耐火材料厂的厂长辛向东,就是这段时间传播十分热闹的有蛋子的没蛋子的那个男子汉。辛厂长四十多岁,看样子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农民企业家。他一开场就提笔点题:
“今天能面对面地向省委吴书记和各位领导汇报思想,我觉得很荣幸。刚才东方书记讲了,发言的同志要畅所欲言,我就有啥说啥了。这些时,在咱福市,我成了新闻人物。我一个小小的厂长,咋会成新闻人物哩?说出来也不怕领导笑话,现在福市的大人小孩都知道,耐火材料厂的辛厂长是个有蛋子的没蛋子的人。为啥说一个男子汉没了蛋子,是这回事,也就是1个多月前,反贪局和检察院的人突然把我从厂里叫走,一下子带我出了咱福市,到邻边县里一家旅社。说是问点事,这一问,不当紧,一下整治了我整整七天。七天时间,没让我回家,也没让我出那家旅社的门。他们几个人换着班的没明没夜地折腾我,审问我。问我向领导送过多少钱?我一直说从来没送过钱,他们对我的话就是不信。是第七天的下午,还是在那个旅社的小屋里,他们有意在办公桌上放了一份材料,在审问我一阵子后,他们的人一个个就出去了。屋里只剩我1个人,好长时间也不见他们回来,怪闷的,我就到那桌边,一眼就扫见到桌上放的那份材料,上边写着黎禾坦白交待的问题。其中在很显眼的位置写着他在×月×日接受过我送去的3万元钱。刚看到这里,找我谈话的反贪干部就进来了,又开始新一轮的问讯。他们好像已有把握,就旁敲侧击地说,承认吧,你不承认,人家也会承认。另一个人说的更露骨,恐怕不是人家也会承认的问题,是人家早就承认了,早把你卖了,受贿的人都软蛋了,行贿的人还硬个毬哩,真太可悲了……
经他们这样一引诱,我想起来了,有一年的春节前两天,我去黎书记家拜年,带了些烟酒,本来准备送他小儿子些压岁钱,谁知那天孩子不在家,就把个信皮放在盛酒的包里了。我回厂里后,就接到黎书记的电话,他是在发现了这个装有钱的信皮时,就急忙找我,要我马上去取回这个信皮。我说,这是送侄子的压岁钱,没有别的意思。他还是催我取走,我哪里能去。说良心话,黎书记对俺厂的支持,别说3万元,就是30万元,300万元也买不到啊!要不是黎书记帮俺跑省里、跑北京、跑资金、跑市场,俺这厂咋能有今天,说不清连办都办不起来。平时俺厂自己到上边求人办事,请吃饭、请洗澡,还外加礼品,跑一趟事,少说得10万20万哩。可人家黎书记要是亲自带俺去跑,许多费用都省了。人家找的官大,面子也大,哪像俺,办件事就得从最下边往上拱,拱一层都是一笔花费啊。俺送这3万元,别说是给他孩儿的压岁钱,就是当成给黎书记的辛苦费,也应该吗。这钱我没顾得去拿,后来听说黎书记把它捐给一所希望工程小学了。情况就是这,我如实地说了,反贪干部非叫我写写,我就如实地写了,谁知他们只用我写的前一段,把后边的黎书记叫我取回去这钱,还有捐希望工程的内容都掐掉了。结果就成了我送到黎书记家3万元。再说一点,就是我和俺的厂,俺那厂自79年创办以来,在黎书记一手支持下,发展很快,由原来的一个作坊式的生产场地,年利润几万元,到如今福市最大的同行业企业,年上缴税金已突破3000万啦。省里还封了俺是‘农民企业家’。几年来,俺厂为市里的捐资助学,建设老年公寓,支援灾区,搞精神文明建设,累计赞助、捐助资金也1000多万啦,我被评为全市纳税模范,企业被评为纳税大户。吴书记,各位领导,您们都想一想,就俺这样的乡镇企业,就俺这样对国家、对咱福市贡献的企业家,省里好多领导都接见过俺,还到俺厂视察指导工作,他们说弄俺就弄起来了,说不让俺回家就不让回家了。他们整治我那几天,厂里人也不摸底,都以为辛厂长叫抓走了,出问题了,要坐牢住监狱哩。厂里一下乱了套,生产没人管了,销售没人管了,进原料也没人管了,有那素质差的人,竟然提出把厂里的财产分分,关门去毬,反正厂长也回不来了。就这一折腾,至今厂里没恢复元气,经济损失决不是五百万八百万元能裹住的。“您说说,吴书记,各位领导,早先政府指示俺要发展,要上项目,要放开手脚,解放思想,不要怕改革路上出点磕磕绊绊的事,要往前看往远处看,政府跟你们撑腰。可是,现在却要收拾俺,还把俺整治成了有蛋子的没蛋子的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人,难道俺辛向东真是没蛋子的软骨头吗?俺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