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个上访户的自杀与一个大老板的逃匿(第1 / 2页)
就是这个时候,刚才还准备外出休整的念头一下就无影无踪了,有的只是一种失职的遗憾和压力。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腐败分子从自己的“家园”溜走呢?又不是事先不知道他的问题。凡是了解合达贲的人,没人相信他是靠正当的收入维持生活的。他的衣食住行的奢侈,他的人际交往的大方,他的“活动经费”数额的惊人,他在职工心目中的形象之卑劣龌龊,可谓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就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不把他及早抓捕起来,至少应该看管起来,用眼下时髦的做法,叫双规起来。是啊,别人为这个问题纳闷,我身为市长,何以也在纳闷?
怪不得老百姓们爱说,做官的都是官官相护。但是,有许多东西老百姓并不知道。例如,有这样一种规矩,倘若拟定一名腐败分子,作为反贪机关整治的对象,且不说需要据有法律效应的证据,重要的一步是得经过权威的上级部门批准。一个县级部门,它只能整治科级的腐败分子;一个地市,它的权限只能升格至县处级了;如果遇上超出权限级别的腐败嫌疑对象,那是必须报请上级权威机关审核批示的。而重点的国有企业,则另有规定。别看他们那些经理厂长之类的帽子不属国家公务员系列,不是规范的政府官员的级别,但是他们享受反贪政策的待遇,则比官员更高一筹,更灵活一层,更随意一码,也就更保险一成。
Q市自行车公司早就列为重点企业了。政府对这种企业出台过这样的政策,不限制企业老总的住房标准、坐车标准、用餐标准,甚至向他的员工、他的管理层、他自己发多少工资,统统由老总说了算。当然有一个前提,是在他的企业照章纳税的前提下。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反复实践,这种办法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Q市的实践证明,只有对韩鑫这样人品可靠的老板用这办法,效果奇佳;对合达贲,结果适得其反……使我愤慨的是,当自行车公司每况愈下,由兴盛走向衰败,驾驭公司的掌舵人合达贲的贪婪行为日渐暴露时,有人却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反而以各种理由为其开脱责任,对其加以保护。直到公司要垮掉了,他们依然不承认是合达贲的责任,更不准去追究其中的问题。直到合达贲失踪了,实际是逃跑了,有预谋的逃跑了。那些一直在包庇着他,保护着他的人物,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过失,甚至会反搂一耙。也许,合达贲的出逃就是他们策划的,至少,是他们希望的。因为找不到合达贲,又可以保护一批本已烂掉却还完好的干部了。
我叫史正过来,是我得知这消息之后,就马上唤他。作为主管政法的领导,应该有敌情观念,尽管由于多种原因,对合达贲不能下手。但他的问题早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特别是合达贲的父母最近飞往异国他乡,这可谓他欲出逃的信号,难道史正就没有一点预感?
史正终于来了,他说正忙于对合达贲出逃的侦破,还没顾上向我汇报。根据现在掌握的信息,有几种情况:
耿直自杀了。是在郊区政府指示北郊乡落实解决耿直的合理要求之时,消息走到耿家村,村里就滋生一种伤害耿直父子的流言蜚语。说耿直太胆大了,敢到上边告村支书,就是官司赢了,以后的日子也甭打算好过,谁不知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耿直的父亲是个老实巴脚的农民,听到这话,就担惊害怕的坐卧不安了,他劝儿子离家出走,省得日后遭支书暗算。他知道自家根本不是支书的对手,那个土皇帝是啥事都下得手的。自己这条老命已活够了,孩子还年轻啊,千万不能叫他遭到支书的报复。这时的耿直陷进了精神分裂的痛苦境地,也是长时间遭受压抑,使心胸闷郁,苦恼难奈,特别是四处碰壁的5年寒暑的上访生涯,已使先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绝望了,他喝下一瓶名字叫“1059”的农药。就这样,28岁的退伍军人含着冤情和委屈离开了这个世界。
闻悉耿直的死讯,心情很是沉重,没有想到,前几天与他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成了最后的一次见面。我为他的去世感到遗憾,却又默默地责怪他的脆弱和退却,接下来又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一个“赤手空拳”,一无所有的年轻人5年的辛酸苦楚上访史,使他确实觉得生活太累、太难、太煎熬啦。就这样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奔波上访,徒劳无效的挣扎,真不如一死了之。唉,想活的人怎能理解想死的人,想死的人岂不想活?耿直是真的到了活不如死的地步吗?我不知道。但是,我以为他不应该死,他有活下去的理由。他是被逼死的吗?我问,他有没有遗书之类的东西,我想找到他是被逼死的证据,即使只是些蛛丝马迹也好。我想为这个年轻的生命说几句公道话。尽管耿直已经没救了,但是,我不想让另外的“耿直”重演这种悲剧,可是,我失望了。不是他没有遗言,他的遗言只有9个大字:
我活够了,我不想活了。
这9个大字里,找不到我企望的信息。我拿起电话,想批评训斥那个郊区人民政府的区长,可是,又释手了。现在批评区长还有什么用,怨他没有操作好吗?也许根本不能怨他。我想逮住那个乡长,把他从头到脚撸一顿。还有那个村支书,早就该将他清除出基层政权。可是,我有那个权威吗?我问自己,我怎么没有?堂堂的市长,拿掉个把村官,还不是一碟小菜。可是,我有那精力吗?不是没有权威,是数量太多,任务太重,一旦真得弄起这种“工程”,我肯定陷入不堪重负的尴尬状态,谁不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
耿直的死,可谓死的轻如鸿毛,这种不应该的死去,却又死得其然。分明被逼死的事实,却没有人为其承担责任。
我指示部下,安置好耿直的丧葬事宜,和他父亲的晚年生活。儿子5年上访已耗尽微薄的家产,倘若政府能早一点重视耿直的问题,岂能使他沦落到这种地步。可是,耿直的死,在维纲书记的眼中,只能是死的活该,是为他们阴暗的心底去掉一个包袱。
这时候,我似乎失去了先前的那种激情,只剩下冷峻和干枯的理智了。是这种理智,指示着我萌生一种想法,我想暂时躲避一下没完没了的烦心干扰,以使翻腾不息又纷乱无章的情绪平静下来。去哪里做这种心态的调整和小憩呢?沿海的地方有大连、青岛、威海、连云港、宁波、厦门……唉,这些城市我都去过,眼下它们对我已没了什么诱惑。那就选一个别样风情的地方,要么到新疆、内蒙或者黑龙江与俄罗斯毗邻的地方。至于以什么名义去,这太好办了,对一个市长,他能不眨眼地一下子说出10个名堂,为他的出走包装得冠冕堂皇,入情入理……
正在这时,一桩使我惊诧的新闻来了,合达贲失踪了!有人说是逃跑了!随之,反映到我面前的信息是:
前三四天,合达贲指示迪奥德公司往南方一家贸易公司打去上千万元的购料款。一天过后,又为他迪奥德公司上上下下的员工发放了数目惊人的奖金,从那天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合达贲了。开始,他身边的人没有想到合总经理会一去不返。可是,有几种疑点使他们不能不这样结论。一是合达贲的手机突然关机。平时他的手机是不关机的。合达贲有3个手机号,其中一个是专对内部人的,从不关机。可是,如今这个号也打不通。二是他的老婆孩子不仅早就移居到了加拿大的多伦多;前些时他的父母又双双飞走了;还有,大家都认为是合达贲的小情妇的会计,自对迪奥德公司的员工发过奖金以后,她就没再去公司,有人就怀疑,是不是跟合达贲一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