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 / 2页)
“听说过。”
“俗话说,祸从口出,宣传部的人,任务就是造舆论,造舆论就是讲话,讲话多了,难免不出差错,其实,办报纸,是最容易犯错误的。”
“还是爸爸想得周全,我要是能从报社调进政府机关,也就避免犯错误的可能了。”
“对嘛,所以你不能解放思想,懂吗?要跟紧领导,领导没表态的事,别写;领导不支持的事,也别做。要与领导一致,不能唱反调。在报社,你就别打算出风头,也不应该出风头,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等时机来了,平平安安地调走就是了,不然,弄不好,出了岔子,报纸办不好,机会来了,调也调不出去,那就麻烦了。”
“我懂了,爸爸,你的话我记住了。”说这话时,东启聪活像个小学生在应对他的班主任。岳父以关爱加教诲的口气说:“一定得记住我的话,你应该清楚,那些教授作家,虽然从理论上讲社会地位很高,可是手中没一点权力,只是能在一些场合发表演讲或发表文章,这也算是一种话语权。不过,这种权对掌权的人讲,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可以将他们当回事也可以不将他们当回事。所以这些人往往有很多牢骚。特别是当他们自以为正确的建议得不到官方认可,还有诸多他们以为很容易治理的流弊却一直治理不力时,就会大发议论,抨击时政,触及一点,不及其余,偏颇达到极幼稚的地步,令人可气又可笑。其时,他们以为正确的建议,大多是行不通的;他们以为很容易做成的事,是很难做成或根本做不成或压根儿就不能做的。这是为什么?要说教授和作家,都是有思想有学问又有水平的人物,怎么会判断错误呢?原因很简单,不懂政治。今天在你们所谓的恳谈会上发表高见的那个江北大学教授,就是讲政治课的,也许讲起辩证法头头是道,就是别结合实际,他那叫纸上谈兵,在实际中不管用。就像年初一个大学金融系的教授,跟咱江口市一个老板参谋投资股票,结果赔得一塌糊涂。还有那个作家,很有名气的,他那些观点不敢采纳啊。这些人,就是敢说又会说。别人不敢说也说不好的话,他们能说,而且说得词中有词,理中有理,可谓言之有理,持之有据,就是不管用。如果叫他去治理一个城市,不,去治理一个县,也不,就是派他去治理一个乡镇,照他那意气方法手段去弄,要不把事搞糟,那才怪呢。为什么呢?因为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物,他从来没有负过责任,国家也没有给他责任,即使从理论上讲,他们也有重要责任,但是那是虚的,界定他们是否负了责任,全凭嘴说,根本不好操作,即使认真去操作,也是争执不休的事。所以他很轻松,他的任务就是发表高见。”艾副市长点燃一支香烟,又呷一口铁观音,以微笑的眼光正视一下小东。东启聪顺着岳父的话道:“就是这回事,发表了高见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下边的事他就不再理睬了。”
东启聪终于坐上了《江口晚报》总编辑的交椅,在他率领的晚报同仁紧锣密鼓筹备中,“江口晚报”以套红的醒目大字问世了,这的确是省城文化和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许多年了,江口人盼望有一张更加贴近市民、透视市井、气氛宽松、版面活泼、趣味性强的晚报,如今,向往变成现实,真好比久旱降甘霖,人们奔走相告,欣喜欢悦。报纸丰富多彩的栏目和诱人的逸闻趣事,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交谈的话题,当然不只是在这个圈子,政府官员、人民教师、商人医生,也在关注《江口晚报》。一时间,晚报的院落涌来络绎不绝的人物,有的是想让报纸发文章的,有的是想与编辑记者接触沟通的,有的是提建议并出主意的,还有人想借晚报这方阵地,反映自己多年蒙冤的故事,以期引起社会关注,达到洗雪冤屈的目的。也是为了集思广益,东启聪召开了一个有些规模的“为《江口晚报》出谋献策恳谈会”。参加恳谈的有市民代表,更有社会名流,还有政府官员。恳谈会开得热烈火暴,大家给予已问世的几期晚报极高的评价,这种赞扬肯定,使东启聪的心田乐滋滋的,顿然就来了春风得意的兴头,进而,又有了逢遇知音的感觉,接下来,就以诚恳加信任的心态聆听与会者的高谈阔论。一片赞扬声浪过后,话题集中转向了提建议,出主意,以及对某篇文章的批评,还有对版面版式的改进方案,给总编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大学教授和一位著名作家提出的看法,真可谓切中时弊,锋芒毕露,极富挑战性。是啊,办晚报,就应该办成真正的晚报,晚报与日报本质的不同,就在这个“晚”字,倘若不办出“晚”字的个性,岂不混同江口第二日报或《江口日报》小弟了嘛。要有勇气、有志气办成全国一流的晚报,归根结底,就是解放思想,就是敢于说出日报不能说、不便说又不敢说的大实话,就是要求总编辑要具有军事家的谋略,思想家的深度,政治家的胸怀,艺术家的发现,冒险家的探索意识,敢于为人先的胆略。那位教授与那位作家的发言,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一致肯定,《江口晚报》的年轻总编辑是位有为人物,具备了冲刺一流晚报的勇气和实力。他们还引用拿破仑的一句名言:“狮子率领的绵羊军队,能打败绵羊率领的狮子们(大意),因为首领是狮子的人物,能将部下都改变为狮子的……”
恳谈会散了的时候,东启聪特意让几位社会名流留下共用晚餐。其中有那位教授和那位作家。总编辑刚刚萌生一个念想,企图请这几个人物组成他的智囊团,为晚报的发展谋划战略。东启聪是个思想解放的人,他在读大学时就崇尚西方的某些政治家,因为他们能将诸多高人网罗入自己的智囊团,所以这些政治家的决策颇具远见卓识。
当东启聪与诸位人物酒过三巡、谈兴正高时,岳父大人突然来电,让他到金江宾馆一趟,有事要说。放下手机,东启聪想,平时岳父几乎没有打过他的手机,莫非有什么急事?不过,他还是礼节性地陪大家用完晚餐,送走众人之后,方匆匆赶往岳父的第二办公室。这时,时钟已过了晚九点半。岳父对着迟到的女婿说,怎么这么晚才来?东启聪说,陪客人吃饭,才来晚了。艾民燃起一支香烟抽一口道:
“听说你今天召开一个什么座谈会?”
“是一个恳谈会,请些人为晚报出谋献策。”
“不拍就走人了,他们的屁股还用拍吗?什么责任也没有,什么责任也不负,多省心、多轻松啊。可是,小东呀,你与他们就大不一样了,你是个压着重担子的人,你要负重要责任的,做每一件事,迈出每一步,你都要对它的后果负责啊。”
“我知道,爸爸。”东启聪边说边走至岳父身边,掂起暖水瓶为他的杯子添水。本来,他想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话到嘴边,又留住了,若称岳父为君,会有一种疏远感,再说,他还担心岳父以为自己是在吹捧他,这样效果就不好了。其实,这阵儿听着岳父的谆谆教诲,内心深处真的有了这种感觉。
是为了做出一番事业而努力工作,还是为升官晋级而努力工作,这个本应统一且并不矛盾的问题,在实践中却难以统一且常常相互矛盾着,倘若能兼顾二者并将其统一起来,则是要花费一番心血的,有时还要舍近求远,放弃直来直去的捷径而去走又长又弯的曲线,方可到达目的地。实际上,在人事问题方面,这种策略应用得更为普遍。
平心而论,东启聪不属那类沾染政客市侩习气的人物,他应该是一个可塑性极强的人,只要客观条件成熟,他可能成为一位称职的甚至优秀的官员,他也可能成为一位成功的报人,或其他行业的人才,他当然可以成为组织培养提拔重用的年轻干部。也是他有运气逢遇艾副市长这位伯乐,方使自己这匹千里马被发现。其实,像东启聪这样身世的千里马,大多是从生至死也难逢伯乐的。
“有人在会上鼓励你解放思想,大胆讲实话什么的,还要把晚报办成全国的一流晚报?”
“是这个意思。爸爸,你听谁说的?”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小东,我急着找你过来,是有话对你讲,以往有些东西还没向你讲明。小东啊,叫你到晚报,你应该明白,只是个过渡,虽说是过渡,也要安下心来,坐稳这位置,你是总编辑,必须有自知之明,今天有人讲那话,是很离谱的,怎么解放思想,难道不跟着领导走,想越位子?一个江口市,既非特区,又非直辖市,怎么能把晚报办成全国一流?就不是一流城市嘛,这不是教唆你犯错误吗?知道吗?为什么不能让你在报社长期干下去?”
“我过去说过,想进政府机关。”
“是要进政府机关,进政府机关也应该选择适合自己的位置,听说过吗?干部中流传这样一句话,‘跟着宣传部,天天犯错误,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