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 / 2页)
“爸爸看得真远,真对,我听你的。爸爸。你放心吧,我理解爸爸的好心和远见。”
“还是爸爸想得周全,我要是能从报社调进政府机关,也就避免犯错误的可能了。”
“这就好。明天咱江口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要亲自送你到背头上任,记住爸爸的嘱咐了?”
“俗话说,祸从口出,宣传部的人,任务就是造舆论,造舆论就是讲话,讲话多了,难免不出差错,其实,办报纸,是最容易犯错误的。”
“记住了,最重要的是与背头县委书记保持一致,即使他有些言行不对,也要保持沉默,千万不能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露出锋芒;第二是在任何场合,不能打爸爸您的旗号,不要对外人谈到您——爸爸;第三是做人低调、低调、再低调……”东启聪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流畅地朗诵岳父反复的嘱咐。听着女婿对答如流的话语,艾副市长流露出一种不易被人觉察的满意神态,想,这孩子会有出息的……
平心而论,东启聪不属那类沾染政客市侩习气的人物,他应该是一个可塑性极强的人,只要客观条件成熟,他可能成为一位称职的甚至优秀的官员,他也可能成为一位成功的报人,或其他行业的人才,他当然可以成为组织培养提拔重用的年轻干部。也是他有运气逢遇艾副市长这位伯乐,方使自己这匹千里马被发现。其实,像东启聪这样身世的千里马,大多是从生至死也难逢伯乐的。
是为了做出一番事业而努力工作,还是为升官晋级而努力工作,这个本应统一且并不矛盾的问题,在实践中却难以统一且常常相互矛盾着,倘若能兼顾二者并将其统一起来,则是要花费一番心血的,有时还要舍近求远,放弃直来直去的捷径而去走又长又弯的曲线,方可到达目的地。实际上,在人事问题方面,这种策略应用得更为普遍。
艾副市长可谓相马的行家里手,那马是优等,还是中等,还是劣等,只要他一过目,再略加观察,就可以分出三六九等了。以往,宝贝千金思思也曾领来几个男友让家父相看,结果都被他一一否决。不过,艾民并非专横武断的人,特别是对女儿的大事,即使自己道出否决意见,还会说:“这只是爸爸个人的意见,如果你真看中了他,坚决与他结缘,爸爸也会尊重你的,思思。”艾民越是这样的开明,女儿越是听从他,把父亲的意见当作指令,忠实执行不走样。如今,思思终于找到了能使父亲认可的白马王子,先前那种莫名的压力方松弛下来。心情轻松了,开始为未来的新生活做着各种构想。自东启聪走进家门,父亲也发生了变化,变得较以前年轻了,乐观了,在他心中滋生出一种希望,他打算为年轻的女婿好好设计一下未来。其实,在发现女婿有进入政界的愿望之时,这种计划就开始了。调入江口晚报社,只是这种设计的第一步。艾副市长知道,让东启聪在新闻系统再走第二步,就非常难了。即使自己用上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将小东再提升一格,结果会弄得自己一身腥。这种地方,官职的交椅奇缺,但不缺少思想深邃,政治敏锐,且敢于直言的人物,在这群人中选拔干部,是不好掺入私心杂念的,应该实打实的做事才稳妥。不过,这话他还没跟女婿小东讲,只是叫他埋头工作,低调做人,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就像哑巴进寺庙,少说话多磕头。作为江口市政府的副市长,则是睁大眼睛,眼观六路,掏净耳朵,聆听八方,以为东启聪寻觅更佳“坐椅”。
“我知道,爸爸。”东启聪边说边走至岳父身边,掂起暖水瓶为他的杯子添水。本来,他想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话到嘴边,又留住了,若称岳父为君,会有一种疏远感,再说,他还担心岳父以为自己是在吹捧他,这样效果就不好了。其实,这阵儿听着岳父的谆谆教诲,内心深处真的有了这种感觉。
遵照岳父艾副市长的话做事,果然是好。尽管大众对《江口晚报》的舆论是平庸无奇,不伦不类,可是总编辑东启聪的口碑却十分不错,在江口市领导心中,大家都认为这个年轻人政治觉悟高,与领导能保持一致,又谦虚谨慎,务实而不浮夸。至于那类指手画脚的批评者们,或是造舆论的小老百姓,他们都不在党政机关,那些意见,尽管有些还很尖刻,却来不到领导人物身边,真有那突破障碍冲上来的只言片语,领导也不屑一顾。
“听说过。”
东启聪到背头县上任那天,江口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为他送行。之前,背头县的干部得悉本地人已无法填充宣传部长空缺时,曾一度失落,发出不少怨言,埋怨在小县城的干部进步太难,晋升机会太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又被外边的人抢去了。可是,当上级组织干部将本地推荐的宣传部长人选的条件一摆,阐明如今提拔干部的标准,的确是反差太大。偌大的背头县,难道找不到符合标准的干部吗?也许,这里真有合乎上级要求的干部人选,却推荐不上去,而推荐上去的干部却不合乎要求。其实,这情况背头县的干部最清楚,他们知道这里任用干部的潜规则,靠这种潜规则,别说背头没有人才,即使有人才,也得叫他们封杀至死,一辈子别想出线。当然,对上级组织干部的堂堂理论,他们只能是瞠目结舌,自认理亏。他们比谁都明白,就在背头县城,就能找到比他们推荐的人选强得多的人选,特别是做宣传部长,无论是理论,是口才,是耍笔杆子,还是风度仪表,还是鼓动能力,都大大强于他们推荐的人物。但是,这种人在他们眼中,是干活的、拉套的料,不是做官的、掌鞭的人。大家都去做官,都掌鞭子,谁还干活,谁还拉套!不过,当他们得知,宣传部长由省城的《江口晚报》总编辑继任时,却没了先前的抵触心理,且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现实,尽管心中并不十分舒畅。毕竟人家总编辑原本就是副县级,来咱这穷地方又不是高升,再说,人家原来那个窝比咱这个窝还好,单比江口市与背头县,就差远了,人家来咱这穷地方,没沾啥光,咱就别跟人家过不去了。至于东启聪是艾副市长的女婿,这信息背头县的干部先前并不知晓,东启聪在岳父艾民的教诲下,一直低调做人,默默做事,从不张扬炫耀自己的背景。若不是紧贴身边的人,是不知道总编辑有个身为市政府副市长的岳父。当东启聪任背头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消息传出之后,背头的干部方关心起这位年轻人了。进而,就自然而然地了解到,新到任的宣传部长的岳父就是艾副市长。艾副市长,则是背头县大小干部人人皆知,人人期望与之交往,与之接近,与之亲密的大人物。可是那容易吗!如今,大人物的女婿从天而降,无疑,这是赐予背头县大小人物的一种绝佳良机,下边,就看谁会把握了。一时间,艾副市长尚好的口碑莫名其妙地在背头街头巷尾传响起来,这种传播从东启聪一上任就拉开序幕了,那天,当江口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在背头县四大班子欢迎宣传部长任职会上的讲话一开始,下边就窃窃私语起来:
“是要进政府机关,进政府机关也应该选择适合自己的位置,听说过吗?干部中流传这样一句话,‘跟着宣传部,天天犯错误,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
“还是人家艾市长人品高,省城的干部都不想来的地方,人家的女婿来了,好啊。”说话人大概是背头县委副书记,边将右手握着拳头的大拇指伸出老高,左右两边乱晃一番。
“不拍就走人了,他们的屁股还用拍吗?什么责任也没有,什么责任也不负,多省心、多轻松啊。可是,小东呀,你与他们就大不一样了,你是个压着重担子的人,你要负重要责任的,做每一件事,迈出每一步,你都要对它的后果负责啊。”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时光平淡又执著地向前走着,晚报一张接一张地出版着,转眼间,过去了春夏秋冬四季,当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东启聪的机遇也随之而到。这时,背头县的宣传部长年龄到站,要退二线,县委组织部先后报来两位继任宣传部长的人选,都被江口市委组织部否了。不是学历太低就是年龄偏高,对宣传工作又都属外行,全是乡里摸爬滚打的人物,平时接触的是庄稼地头,农田水利,对宣传工作没一点兴趣,只是因为在乡领导交椅上坐的时间久了,熬到头了,该升一升了,见有个宣传部长的空缺,就削尖脑袋往上拱。县里的领导,也不考虑这种人适合不适合做宣传部长,只是想做“好人”,就往上报,幸好对这一级干部的任用,由江口市委组织部把关,否则,还不知会弄成什么样子。在艾民的眼光中,不只是对背头县委组织部报上的宣传部长人选有看法,就是整个背头县委、县政府的班子成员,也存在着不够知识化和专业化的弊病,而且除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位不是背头人,其他副职清一色的本乡本土土著,且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这种人事结构,干部很难超脱。许多工作无法推进,难以落实。江口市委早有心调整背头的班子成员,将不适合在本地工作的干部调出去,将有活力有朝气的干部调进去。可是,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事,一接触实际就弄不成了。这些能晋升到县一级的本地土著,都是能跑能跳,能拼善搏的实力派人物,在当地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他们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十二分的热恋家乡,谁要说将他们其中某一位干部调出去,别说是平调,就是调出去升一格,那也不干。他们会道出一条又一条不能离开背头的理由,倘若你硬要调动他们,不用他们说啥,就有上级领导人物向你打招呼,告诉办这种事的干部:“算了吧,他××不想走,就别动他了,再干几年他也就到站了(年龄到杠了),惹他们县的干部干啥?再说,那也不是有人争着抢着想去的好地方,算了吧……”是的,背头这地方,在江口市所辖的六县(市)中,确实不怎么样,派谁去那里任职,也不是那么顺当的,还得做好人家的思想工作,除非是破格提拔干部的态势,被提拔的人才乐意去。在这种人文状态中,背头的班子就不声不响的维持下来。没有哪一个人对背头县的班子没有意见的,诸多人物一致认为,这个“老化、僵化、硬化、缺文化”的“四化”班子早该调整了,他们一致将矛头指向组织部门,以为这是组织部的失职。其实,这些人不知晓组织干部的苦衷,那就是往往他们设计的理想用人方案行不通,而行得通的方案却不理想。
“我懂了,爸爸,你的话我记住了。”说这话时,东启聪活像个小学生在应对他的班主任。岳父以关爱加教诲的口气说:“一定得记住我的话,你应该清楚,那些教授作家,虽然从理论上讲社会地位很高,可是手中没一点权力,只是能在一些场合发表演讲或发表文章,这也算是一种话语权。不过,这种权对掌权的人讲,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可以将他们当回事也可以不将他们当回事。所以这些人往往有很多牢骚。特别是当他们自以为正确的建议得不到官方认可,还有诸多他们以为很容易治理的流弊却一直治理不力时,就会大发议论,抨击时政,触及一点,不及其余,偏颇达到极幼稚的地步,令人可气又可笑。其时,他们以为正确的建议,大多是行不通的;他们以为很容易做成的事,是很难做成或根本做不成或压根儿就不能做的。这是为什么?要说教授和作家,都是有思想有学问又有水平的人物,怎么会判断错误呢?原因很简单,不懂政治。今天在你们所谓的恳谈会上发表高见的那个江北大学教授,就是讲政治课的,也许讲起辩证法头头是道,就是别结合实际,他那叫纸上谈兵,在实际中不管用。就像年初一个大学金融系的教授,跟咱江口市一个老板参谋投资股票,结果赔得一塌糊涂。还有那个作家,很有名气的,他那些观点不敢采纳啊。这些人,就是敢说又会说。别人不敢说也说不好的话,他们能说,而且说得词中有词,理中有理,可谓言之有理,持之有据,就是不管用。如果叫他去治理一个城市,不,去治理一个县,也不,就是派他去治理一个乡镇,照他那意气方法手段去弄,要不把事搞糟,那才怪呢。为什么呢?因为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物,他从来没有负过责任,国家也没有给他责任,即使从理论上讲,他们也有重要责任,但是那是虚的,界定他们是否负了责任,全凭嘴说,根本不好操作,即使认真去操作,也是争执不休的事。所以他很轻松,他的任务就是发表高见。”艾副市长点燃一支香烟,又呷一口铁观音,以微笑的眼光正视一下小东。东启聪顺着岳父的话道:“就是这回事,发表了高见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下边的事他就不再理睬了。”
不过,这次配宣传部长,组织部不再让步了,不能让背头的土著担当这个角色了,在艾副市长眼中,让女婿跻身背头当宣传部长,则是一次绝好的机遇。也许,在别人眼中,根本不以为然,从宏观上讲,背头县是江口市六县(市)六区最落后的地方,从职务上看,《江口晚报》总编辑与背头县委宣传部长为同一级别,都是副县(处)级。可是,一个小县的宣传部长与省会城市晚报总编辑相比,知名度与风光度就差远了。至于生活环境的差别以及家庭温馨舒适度,在背头县当然也大不如在江口市了。正是众人的这种认识和舆论,将女婿小东调放背头任县委宣传部长,才能取得一石二鸟的效果,使女婿不显山不露水地跻身于行政编制队伍的公务员行列,为下一步冲刺政府要职奠定基础。女婿上任背头县委宣传部长前夕,他是这样嘱咐的:“小东啊,别听那些人胡扯,”他将手臂往窗子外边一划拉,“他们懂什么,到背头县怎么是贬职呢,哈哈,这种认识也许对他们有几分正确,但是,对你,小东,就不是那回事了。知道吧,再过一年零十个月,咱江口市的六县(市)六区都要换届,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机会并不是给没远见没思想的人准备的。想一想,你在报社,别说你这样的本科生,就是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也不缺嘛,前两天有个从首都名牌大学来的博士后,想进咱《江口日报》,没接收啊,为什么,这种新闻部门,最不缺的就是学历。可是,到了县里,别说研究生,就是本科生,也是宝贝蛋啊。再说,你又当过《江口日报》驻省城记者站长,做过《江口晚报》总编辑,这种经历,他们谁有?”艾民的手使劲地向背头县和固阳市的方向挥舞着,“所以说,你到背头和在《江口晚报》,别看是同一级别,晋升概率却是四比一,甚至八比一,哈哈。”
“对嘛,所以你不能解放思想,懂吗?要跟紧领导,领导没表态的事,别写;领导不支持的事,也别做。要与领导一致,不能唱反调。在报社,你就别打算出风头,也不应该出风头,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等时机来了,平平安安地调走就是了,不然,弄不好,出了岔子,报纸办不好,机会来了,调也调不出去,那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