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猫”能灭“鼠”,“猫”也会伤“人”(第1 / 2页)
“要光是房子的事,也没啥大不了的。白勃出的题,叫人特为难,他要对移民户的财产登记重新核查,他说,移民户虚报的财产太多,得把多报的财产扒下来。”我问田局长,移民中有多少人虚报了财产?他说,这比例是比较大的。大家心里明白钱是国家的,都想沾点光。这又不是光咱金远,周边的金近市、银远市、田园市、田野市,唉,多啦,谁个不沾些算怪了。不是60年代的石头峡和白江水库移民那阵子,光讲阶级斗争,不讲经济补偿,弄得一户户移民穷得叮当响,连吃都吃不饱,咋能把移民稳得住,还有成千上万的移民扒着货车返迁回来,结果返迁到老家,老家已被水库淹了,他们就搭个草棚栖身,没地种就打鱼捞虾、采野菜糊口,就是不往规划的安置区去……说到底,咱的农民还是能忍的,可是也不能把他们惹急了。唉!现在他白勃要翻腾这实物补偿款的事,你说说,俞市长,这事能弄不能?我还在山丘区时,当时对移民就有个不成文的政策,就是不要叫咱市的移民吃亏,能沾些光就沾些,只要他们老老实实搬迁就中。农民够苦的啦,这样连老根都拔出来去搬迁,多不容易嘛,沾点光能沾到哪里去。
我从心眼里认同这种说法,实际上,咱们中国的移民花的代价小多了,根本谈不上沾光,所谓沾光,仅是我们纵向比较而言。倘若横向比较一番,全世界有多少移民,哪有咱们的移民“廉价”啊。
我点燃一支烟,思索着,我眼下的重任是把金远的6万名移民按照国家定的时间表搬迁出去,安置下来,稳定住他们,以使重点工程如期进行。这是当务之急。而白勃欲弄的事确实是个难题,难就难在白勃想干的事,从理论上讲是正确的,从国家利益上看,是应该干的事,作为领导是应该支持的。可是,作为市长,作为地方的父母官,我不能不考虑它的后果,它的效应,不能不权衡它的利弊,它的得失。这样一算计,结果出来了,金远市将复查后多报的实物补偿款退给了国家,国家对金远市工作成效和负责精神给予高度赞扬和奖励。从实际上看,令人心理不平衡的首先是周边市县决不会效仿金远,做出这种应该做的“大义灭亲”的行动。他们该沾光还沾光,该多报实物还多报,他们不会理睬这种事物的正面诱导……
10月23日 星期二 白勃风风火火地闯进我的办公室,我正在接一个电话,示意他先小坐一下。电话接毕,我把目光转向他,他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屋里快步地走动着,像有一种很具冲击力的气体憋在他的内心,面庞已经通红,脖颈的青筋暴得很是突出。大约憋了二三分钟,他方停住了走动,火气十足地说:
“俞市长,这活不能干——不能干——”就退却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掏出他的丹心牌香烟吸起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住他,那意思很明白,为什么不能干,什么活不能干,把话说明白。
他大概是明白我的意思,就说:“现在是坏人横行,好人受气,我当局长十多年了,混得个啥,连间住房都没有,老婆孩子都骂我没本事,当个副局长白当了,连个老百姓都不如。
现在这世道,就坑死我这规规矩矩的人啦。”接着,他说了一连串的移民户,是如何多报财产,又如何做手脚,打通关节,最后多得了实物补偿费……说着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说孤边乡那个一号煤矿,已经上报了,赔偿900多万元就是了,现在他们又组织专家评估哩,听说一下子评估了四五千万元,他那煤矿说到天边也不值几千万呀,不中,这事我得告,市里告不响到省里告,省里告不响我去中央告,我要告不翻他们,我头朝下走路……
话说到这里,他就又来回快步地走动起来,从办公室一端走向另一端,再从另一端返回这一端,那架式真像一个压缩紧的弹簧,只要一松劲它立马蹿跳起来……
本来,我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说话,我想,他能把下边的真情实况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当然,怎么认识这些事情,怎么处理这些事情是另一回事,但是,必须知道这些事情则是第一位的。可是,当白勃说到孤边乡的煤矿赔偿问题时,却使我有一种反感。我只是觉得,你白勃又不是搞勘测、搞探矿的行家里手,你怎么就能下结论,人家孤边乡的矿井只值900多万元呢?我想冲他几句,又觉不妥,还是叫他把话倒净,再做对策,就沉下脸,不看他,也不说话。他一定觉得他的话没有引起我的共鸣,他稍歇了歇又说:
“领导得给我解决房子,房主撵着我搬家,混了大半辈子啦,连个窝还没有?”“怎么——撵你搬家?”“也不怨人家房主,人家儿子要结婚用房子,都怨咱没本事,大半辈子啦,还租房住。”这个白勃,到底要干什么?是来反映问题,还是来告状?还是要房子?唉,这人,我已经觉察到,他有一种穷急横生的状态,因为看到别人都有房子,自己却没房子,就生气,眼下房主撵他搬家,就穷急了,一穷急,看啥都不顺眼,可又没办法改变这种现状,就想告状,这也是此时此地他惟一能运用的出气的手段了。这又给我出个难题,这么多人沾了国家的光,真处理起来很不简单哩,又要告孤边乡的煤矿问题,这就属多管闲事了。不过,我还是能理解他此时此刻心态的微妙变化。的确如他说的,无论职位比他高的,还是比他低的人,过得都比他好,他能不生气吗?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他却并不知晓啊,就只有穷急横生了。我想与他谈心,就问,他家住在什么地方,租的是哪里的房子,房主是干什么的,并说,我要抽时间去看看他的居住情况。他听了高兴起来,先前那绷紧的神经、憋红的面颊、胀出的青筋,都慢慢消去了。
白勃走后不久,田局长来了,这次他不是来谈工作,是说白勃的事。这么久了,田局长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的下级有如何如何的不是,田局长这人很厚道,若不是迫不得已,能忍的东西就都自个儿悄悄地“消化”了。他说,白勃昨天领着他的家属在局里闹腾一个下午,非要搬到移民局机关的那两间信访室住。不错,平常没信访时那两间房子是闲着的,一旦有人上访,没个地方叫移民发泄发泄能中。他白勃走了那么多单位,遇上分房的机会也不是一次,谁知道他是咋回事,没一个单位给他分房子,我就是想请示请示你,不中,咱移民局就出些钱给他租个三室二厅,先稳住他,反正全局就他一个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啥连锁反应。
我觉得老田这人是挺顾大局、讲大理的,我继续听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