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 / 3页)
人到中年的他,阅尽人间风景,多了的,正是老人才有的那份慈悲,和那份宽容。
陈之行紧紧握住了老人家的手。
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中,得知老者姓王,是这群人当中年纪最大的。陈之行可以看出老者在上访群众中是有威信的,说话是有分量的。
老人家被陈之行这么一握,又激动又紧张,张了张干瘪的嘴,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陈之行四下看了看,发现几个打盹的农民也站起来了。大家聚拢起来,把他围在了中间,都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陈之行环视了一下,满面愧疚,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乡亲们,你们受苦了,我们本不该在这里见面的……这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有不足的地方,对不起大家……请大家放心,问题总会解决的!”没人应声,更没有掌声。
国家信访局坐落在北京市西城区西皇城根北街,虽然陈之行抵京的时候正是黑夜,他也仍然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里。到承新一年间,这已是他第五次亲自到北京接访了。何止是国家信访局,高法、高检、天安门广场、中纪委等等上访群众经常聚集的地方,陈之行都是轻车熟路。
承新的上访量是令人震惊的。在陈之行来承新的头一年,全年十五万件,平均每天四百到六百件。堵塞路桥、游行示威、甚至围攻政府成了家常便饭。
陈之行到承新的第二天,就赶上了承新城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群众游行——3万多人啊!眼看着局面失控,老天突降大雨,冰凉的秋雨浇散了人群,也把新官上任的陈之行的心浇得冰凉冰凉的。
北京也在下雨。
陈之行拗不过赵晓,只好让赵晓陪着他往信访局的大门走。路灯下,陈之行看见有五六十个农民面孔的人或打着伞,或披着雨衣,或站或蹲或坐在雨里。陈之行加快脚步走近,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喊着:“陈书记来了!陈书记来了!”
承新驻京办事处的两位同志匆匆赶来了,上前和陈之行握了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几个兜售雨伞和盒饭的小商贩走了过来,高声叫卖着。陈之行叫过那两位同志,小声叮嘱他们给大家每人买一份盒饭。
老王看出了陈之行的意思,慌忙对陈之行说:“陈书记,客气啥啊,俺们不用吃饭,俺们都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习惯了饿着肚子上访?陈之行咬了咬牙,克制了一下情绪,伸手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又说不出话来了。老王看着陈之行,目光中有审视的意味。陈之行也看着老王,两个人的眼神在刹那之间交融在一起。
陈之行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位老者,陈之行走过去,情难自禁地紧紧握住老人家的手。老人家看上去有七十来岁,一张口,嘴里几乎没有牙齿。陈之行说不出话来,他一直在努力克服却始终难以克服这个弱点——一看见上了年纪的农民,就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会想起他的父亲。
陈之行的父母都是农民,陈之行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上了小学,才有一双像样的鞋子。砍柴、打草、种地、喂猪……什么苦活都干过。父亲在他十二岁那年,突发脑出血倒在玉米地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父亲刚过四十岁,牙就掉得差不多了,一直到四十五岁死去,也没舍得镶牙。国民的牙齿保健情况可以折射出一个国家的富裕文明程度,陈之行总在想,什么时候中国的农民才都能亮出一口整齐结实的白牙齿呢?什么时候中国的农民才都会过上好日子呢?
想到父亲,想到农民,陈之行哽住了。
大学时代的陈之行,选择的是金融专业,他希望毕业后能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出一份力;考研时,陈之行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法律专业。那时候,他已经很了解自己,希望能用无情的法律来修正“多情”的自己。男人,不需要太感性。可是,此刻,陈之行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自己——心灵深处的柔软依然柔软,比年轻气盛的时候更加柔软。
明明不是说他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