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别小看酒场的威力(第2 / 10页)
马其鸣极力按捺住自己,看下去,千万别冲动,只管看下去。他这么命令着自己。
温情的祝福,暧昧的恭贺,表白,暗示,甚至赤裸裸的吹捧。地方上为官竟跟省府里面如此不同。一连数日,他都泡在形形色色的见面会、恳谈会、情况了解会上,然后是酒宴,没完没了。
一听“童小牛”这个名字,马其鸣忽然就想起路上跪着的苏紫。他定下心来,默立在中年妇女身边,伸直了身体看。
政法委办公在四楼,马其鸣的办公室在最里面。下午的阳光从窗户泄进来,照得屋子一片暖融。马其鸣的心情也跟着渐渐晴朗,尽管他是怀着委屈和不满来到三河的,但既来之则安之,马其鸣还是很会调整自己。按常委会的分工,马其鸣除了分管政法,还要协助市政府抓好招商引资、民营经济的发展等工作。按袁波书记的说法,他来自开发区,有着丰富的招商引资经验和渠道,这也叫资源优势,应该充分挖掘。马其鸣却有自己的想法,招商引资和发展经济是政府的中心工作,他还是少插手,能集中精力把政法系统抓好就很不错了。
童小牛一米七八,高大而壮实,加上他那身装扮,看上去就跟黑社会老大没啥两样。他指挥着几个很卖力的小伙子,喊:“砸,她要是不出来,老子一把火将这破店烧了。”
这个下午,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跟秘书讲,如果没有重要的客人来访,请不要打扰他。然后打开秘书为他准备的政法系统的详细资料,认真翻阅起来。
一听“烧”字,中年男人突然就给跪下了,跪着爬向童小牛:“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做点小本生意,经不住这么砸呀!”
这么想着,他叫上秘书,想到下面转转。车子刚驶出市委大院,他便被火热的街景吸引住了。五月的阳光下,三河街头人声鼎沸,热闹异常。的确,跟七年前陪着佟副书记下来时看到的三河相比,眼前的这个三河是全新的,是激情勃勃的,是充溢着时尚和现代节奏的。当然,也是陌生的。记忆中那一窝一窝的旧民居已经不在,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前卫小区。变化真是惊人啊!马其鸣叹了一声,告诉司机就这么转下去,他要仔细地看看,自己将要生活和工作的三河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吴达功马其鸣并不熟悉,以前有过一两次接触,不是太深,留下的印象也很模糊。真正认识他还是在公安局的见面会上,老局长秦默因病请假,说是在某个地方疗养,局里的工作暂时由他这个二把手主持。见面会上他留给马其鸣的印象是,这人讲话水平高,能控制会场气氛,对公安工作也吃得透。特别是他的群众基础,看上去很不错,上上下下关系处得非常活泛。“活泛”这个词,在马其鸣心里是有某种意味的,也许是他总也处不好周边关系的缘故,每到一处,对那些特能处好关系的人,马其鸣便特别注意,暗暗也有过羡慕。真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马其鸣越来越觉得,处不好关系是一种劣势,无论什么人,一旦被孤立起来,你的结局便注定是失败,败得还很惨。
—4—
这个下午,马其鸣是很不想见什么人的,他把手机关了,办公室的电话也拔了。这是他的习惯,人必须专下心来,才能沉到某一事物里去。这段日子见面也好,掌握情况也好,马其鸣在热闹而又乱哄哄的场面中,已经隐隐感觉出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马其鸣一时说不准,但那份感觉很强烈,或许他正是被那份感觉牵引着,才想尽快深入到工作中。
童小牛是在马其鸣眼皮子底下行凶的。
现在,马其鸣想安静下来,门认了,面见了,厨房的位置也算是知道了,面柜、碗橱,该他了解的东西算是都给他看到了。接下来,就该他这个新娘子进入角色,尝试着给关照他的主人们做饭了。
“季小菲呢,她小婊子要是不出来,老子今天没完!”童小牛一脚踹开想抱他的中年男人,目光张狂地盯住围观的人群。中年男人发出一声叫,很快爬起来又说:“她没在呀,真的没在,求你放过她吧。”
还好,他坚持住了。原来还想过不了这一关。马其鸣做县委书记时,曾有过这方面的教训。他在酒场上连续泡了一个月,直泡得头痛欲裂,胃要烂掉,可后面排队的人还是怨声载道,好像晚跟他吃顿饭,头上的乌纱就会掉似的。他终于喝不下去了,拍着桌子骂秘书:“我是一辈子没喝过酒还是咋的,要你天天给我抱来个酒坛子?”结果这话一出,他开罪了不少人。不是那些排着队请他喝酒的人,他们还不敢把气撒到马其鸣身上,而是那些从上面各个角落打电话给他做经纪的人。他们认为马其鸣尾巴翘得太高了,不就一个县委书记吗,给谁摆谱呢?结果,他在长达三个月里开展不了工作,甚至进入不了角色。别小看酒场的威力啊!有时候,它比你开常委会还管用。记得当时有位朋友这样跟他讲里面的奥妙。
人群发出一阵阵骚动,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制止。
他就像突然而至的一位远房亲戚,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嘘寒问暖的照顾。又像是一位新娘子,被一双大手牵着,去四处拜见、认门,跟这个大家庭的主人们一一照面。总之,他算是被展览了一遍,也被检验了一遍。
“让他进来吧。”
当时,马其鸣正带着几份悠闲和赞叹在新天地自由市场转悠。车子驶向解放路后,秘书小田指着面前的新天地自由市场说:“马书记,这就是三河市通过招商引资改造的旧市场,目前已是全省第二大批发市场。”马其鸣“哦”了一声,忽然就有了下去转转的冲动。他跟秘书小田说:“你先坐车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小田是位性格内向、善守本分的秘书,对新来的马书记,内心里他还吃得不是太准,也就有几分敬畏在里边。一听马其鸣让他回去,没敢多问就跟司机走了。马其鸣走上步行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觉心情出奇的好。好久没这么转过街了。开发区那阵,他是很想独自转转的,可哪有时间?整天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纠缠,睡觉的时间都很少,哪还有空闲溜达?人是需要单独走走的,闹市也好,乡村也好,独自走的感觉就是不同,这也算是人生一大乐趣吧。走动中观察,观察中思考,思考中享受。或者就什么也不想,把脚步交给人流,不带任何目的地走,你会发现,脚下的世界跟你想象中的世界完全是两样,就连太阳也有一种真实的味道。马其鸣这么走着,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哲人。哲人一样思考,这是马其鸣经常要求自己做的一门功课。可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思考总是带有别的色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跟农人希望的太阳总跟庄稼有关一样,不是说每一天的太阳农人都喜欢。马其鸣又觉得自己成了农人,不过他经营的不是庄稼,而是权力赋于他的责任。在开发区时他想的是每天都晴空万里,好让工程提前竣工。当县委书记时却总是诅咒天气,该下雨时不下,该晒粮时它又阴着。现在,马其鸣只想让五月的阳光就这么照着,照着一街的人,照着热闹的市场,也照着他这个陌生的来客。
“在接待室候着。”小田说。
忽然,马其鸣听见一片吵声,就来自不远处,声音很凶。身边的脚步忽一下乱起来,都朝那边跑。马其鸣被人流裹着,不由自主也到了那边。等他停下脚步,昂起脖子,就见人群中间有人在闹事。几个打扮时髦、样子凶恶的年轻人,正在无所顾忌地砸一家店。店主是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一定是吓坏了,傻傻地望住正在砸他店的年轻人,嘴哆嗦着不敢说话。马其鸣看了一眼,忽地就来了血气,忍不住就要往上冲。身边一位中年妇女似乎看出了他的动机,一把拽住他,悄声说:“千万别惹事,想看就看,不想看赶紧走。”马其鸣不解,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下他。“你是外地来的吧,知道中间那小伙子是谁?童小牛。”中年妇女吸了口气,很骇人地跟马其鸣说:“他就是把整个市场砸了你也不敢说话呀!看你是个好人,还是赶紧走吧。”
正看着,秘书小田进来说:“市公安局吴达功副局长来了,说有工作要汇报。”说着把一封信呈在他面前。马其鸣一看信封上的字迹,觉得有些眼熟。他问是什么,小田说是吴副局长交给他的。说完便退到了一边。马其鸣打开信,果然是欧阳子兰写的,一手潇洒自如、飘动如飞的好字。他带着欣赏的目光匆匆看完,心情为之一惊。她?但他装作若无其事,将信放进抽屉,问:“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