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 / 11页)
那个时候的朱天运已经意识到错误,感觉自己有点荒唐,怎么会愚蠢地犯这种傻呢,按说他的政治经验还有政治敏感度,是不会让他生出这种古怪的念头的,怎么就?后来再想,就觉还是求新心切,求“功”心切,提着刀想砍出一些“创新”或“政绩”来,结果砍错了地方。
官场中有很多约定俗成的东西,越是被大家维护着的事,你就越不能改变,稍稍动一下都不行。你只能提着笔,在被人描过无数次的纸上去描。人家啥色你就涂啥色,胆敢稍稍玩点另类,你马上就被打入另册。原以为自己是市委书记,可以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将看不惯的东西做些改变,哪知你动的是一根大神经,让太多的人不舒服。那次以后,朱天运再也不敢“标新立异”了。还是铭森书记说得对:“你怎么能证明形式主义没用,有些事就重在形式,没了形式你试试,让你无所适从!”人就是怪,朱天运现在再也不反对形式了,看到这么多人迎接他,心里居然也很享受。官场上有一个不便明说的事实便是,相比那些到手的实际利益,为官者更想享受到这份体面!
这份体面是我们这个国度里独有的,也是至高无上的,会让所有的官员上瘾。官场中人所以前赴后继,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真实的奥妙怕就在这里。
这东西有些烫手,但退回去会不会?
第二天,朱天运就下基层了。
海宁区位于海州市西边,枫山脚下,秀水河畔,称得上一块风水宝地。原来是海州郊区,半农半渔,落后,近几年经济热潮一浪接着一浪,能开发的地方都迫不急待开发了,就连那些根本不具备开发前景的,也成了投资商眼中的香饽饽。海宁更不用说。目前它已是海州经济发展的重心,新经济增长的战略要地。
跟朱天运同行的有市发改委、财政、银行等部门领导,秘书长唐国枢自然不能少。车队到海宁,区委书记高波和区长明泽秀早早候在工业新区,他们身后,是区委区政府机关的头头脑脑们。如今只要是领导下来,下面都是倾巢出动,恨不得学过去一样排出十里长队来恭迎你。有段时间,朱天运突然很烦这些,怨恨官场上这些完全没必要的繁文缛节,劳心劳神的同时,还会惹出不少麻烦,就想适当改变一下。先是在会上强调,想在海州开新风,禁掉这些形式主义虚假主义,还想率先垂范地带好这个头。有次省长郭仲旭下来,他没按规格迎接,只是带了三五辆车,十来号人,警车只有两辆,沿途也没搞戒严和安全保卫。车队刚停,他便跑过去为郭仲旭打车门。郭仲旭一看这份冷清,脸愕得不成样子。在车里说:“我没停错地方吧?”要是朱天运当时就检讨,兴许郭省长还不会太生气,勉勉强强也能给他一个面子。可他偏偏又说:“省长怎么会停错地方呢,海州这片土地,您应该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是吗?”郭仲旭目光并没往他脸上搁,而是掠过他,在身后找要找的人。一看柳长锋不在队列中,诧异地问:“长锋同志怎么没来,是不是你们觉得我此行有点多余?”朱天运依旧辨不过似地说:“省长先下车吧,早上市里有点事,我让长锋同志先处理一下。”
茹娟忙说:“大书记哪还用得着姐姐介绍,光辉形象早就刻在我脑子里了。快请,还怕两位首长不来呢,我可是望穿秋水了呢。”
朱天运先是有些纳闷,没听说何复彩有妹妹啊,继而自己就笑了,这脑子反应就是慢,人家是情同手足啊。一看茹娟果然是花枝摇曳,美艳大方,隧道:“果然是美女啊,还是重量级的,复彩你没说谎,今天我算是饱了眼福了。”
“书记羞我呢,我算哪门子美女,人家姐姐才是,我哪有资格。”
“就都别恭维了,听着怎么这么肉麻,快进吧,让书记站外面多不合适。”何复彩一边打圆场一边礼让朱天运,三人说笑着进了包厢。
再没别人,足有一百平米的超豪华包厢今天只迎接了他们三位。朱天运扫了一眼,感觉今天这顿饭不好消化。却还是装作很轻松地说:“这么大包厢,三个人吃饭是不是有点冷清了?”
郭仲旭的脸就很难看了,继续坐在车里,声音慢悠悠地说:“海州果然是大市啊,大得我都不敢下去看了。这样吧,你们先忙自己的事,我去别的市看看。”说完,真就让秘书长指挥车队,改变路线,往西边秀水市去了。
那次党风廉政建设还有基层组织建设等检查考评,海州破天荒在全省垫了底。朱天运挨了不下十场批。最严厉的批评不是来自省长郭仲旭,是书记赵铭森。
“标新立异,你朱天运就知道标新立异。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清廉,很阳光,很有创意?”铭森书记教训道。
“不是。”朱天运老老实实做答,“当时只是想少惊动些人,大家都有工作,没必要在迎来送往上熬费太多精力。”
“说的轻松,这是简单的迎来送往么,是对人家仲旭同志的极不尊重,也是对督查考核工作的极不重视!”
何复彩接话道:“要是今天冷清了,那就是茹娟的失职。茹娟,听见没有,书记不许你冷清。”
“哪敢。”茹娟一边帮朱天运挂衣服一边优雅地说,双眸流盼,水汪汪的,尽是风情。坐定,茹娟请示朱天运喝什么,朱天运说随便。何复彩说:“书记说了随便,你就随便点吧。”
“那好,我可真就随便点了。”茹娟扮个怪相,倒也可爱。此人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在朱天运面前居然一点怯都不露,举手投足流畅极了,这点还真跟何复彩像。
这顿饭吃得极舒服,朱天运原还想,茹娟会在饭桌上说出什么。没,这顿长达两个小时的晚宴,朱天运像一朵花被两个女人追捧着,又像太阳那般被她们热烈地拥戴。两位女人都是极会说话的人,见风使舵,顺水推舟,暗渡陈仓,能用的武艺都用上了。还让人感觉不到肉麻,感觉不到是在刻意追捧你。朱天运果然没感到冷清。走时茹娟送给朱天运一个袋子,说是一点小礼物,请书记笑纳。朱天运坚决不要,何复彩帮腔说:“妹妹不敢乱来的,我检查过,绝对不是炸弹,书记就算赏个脸,别让我妹太难堪。”朱天运只好道:“白吃一顿还有礼物拿,这样的饭局以后复彩你帮我多安排几次。”虽是玩笑话,却说得十分妥帖,让谁也开心。说话艺术上朱天运一点不输给她们。
回到家,打开袋子一看,真还是件衬衫,牌子响亮,但绝算不得是行贿。再仔细看,里面就有了文章。朱天运怔怔地在沙发上坐半天,手里拿着那张从衬衫里“掉落”出来的卡,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