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 / 10页)
关键是他毫无准备,让朱天运和李和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一把手的门太难进,就算进去了,后果也有多种可能,不见得进去后都能拿到喜报。可纪委这道门,只要进来,一准没啥喜报。所以纪委工作久了,不管是领导还是工作人员,都很谨慎,轻易不敢在心里装上谁。有个段子就讲,有天下班时候,纪委工作人员给组织部打电话,让通知电力局长、交通局长、能源局长还有好几个局长第二天一早到纪委。因为快要下班,组织部小干事也草草应付,只将电话打给这些部门的办公室人员。没想第二天惨剧发生了。电力局长触电身亡,把身体献给了电力事业。交通局长连夜出逃,结果出了车祸,也算是死在岗位上。能源局长打开煤气,被老婆发现,没毒死,紧着往医院送,不幸出租车没油了,耽误致死,让能源给害了。其他几个局长倒是没想到死,但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第二天去了,纪委只是开一个短会,例行教育,组织各局长看一个警示片。
一番较量下来,会议基本按朱天运定的调子开了,何复彩还有几个常委齐声为调整喝彩,柳长锋就算想反对,也势单力薄,起不了任何作用安克俭被安排到市建委,另两位一同落难的也被安排到两个重要部门,且都是二把手。三个跟柳长锋最近走得近的一把手全被请下了台,调到政协和人大赋闲了。其中一个特别年轻,刚刚四十岁,是去年朱天运发现后破格提拨起来的。人太聪明了不行,此人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太过聪明,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做出反应,结果把自己给反应掉了。
李和马上明白过来,态度积极地说:“没问题,我会认真向复彩书记汇报的。”
高层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会让整幢里的人骇然失色,何况这次整出这么大动静。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三天后,朱天运主持召开常委会,柳长锋表情很不自然地走进会议室。朱天运屁事也没,让他空欢喜一场,又怕朱天运听到他那些天的张狂,所以这些天,他避而不见,只装自己很忙。别人都奔着朱天运汇报工作去了,就他这边没反应。也难怪,脸皮这东西,一旦撕破,很难回复到原位。
八月的海州骄阳似火,桑拿天让海州架在了蒸笼上,就连树叶也在冒汗,空气更是随便捏一把就能捏出水来。市委大院里有点异常,这异常已经持续了一段日子,到今天还没完全消除掉。办公大楼静得出奇,不是静,而是一种特殊的气氛,似乎谁也不敢发出声音,大家都在使劲憋着气。楼内没有哪个女干部敢穿高跟鞋,更不敢走路时发出那种咯噔咯噔的声音。脚步着地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提醒自己,轻点,再轻点。几乎每张脸上,都写着胆小谨慎,就算是笑,也是很轻很轻的那种,生怕脸上笑得重了,会有声音发出。大家见了面,只是匆匆望一眼,以前还习惯性地要问一句:“忙不?”最近什么也不敢问,就那么一望,快速收回目光,钻自己办公室去了。
可是柳长锋万万没想到,这天的会议讨论的是人事问题。怎么会呢?柳长锋原以为,朱天运心思根本回不到工作上,顶多也就是做做样子,唐雪梅虽然没咬到他,可还有其他人啊,那几笔款还没下文呢,纪委调查组还在一一落实。他的精力应该用到对付那些事上。谁知朱天运这么快就把枪口对准了别人。
李和就相当有准备地说了,朱天运细心听,听到关键处,眉头那么一皱,把内心的反应表示到脸上。李和边说边观察,判断着朱天运的满意程度,轮到朱天运不满意处,一跳而过,顺便多一句:“这个还有待再议,我自己也觉得这样考虑欠妥。”见朱天运满意处,就多说几句,讲几句打算重用的同志的好处。朱天运最最关心的,是三个人,就是上次他在会上因远东基地果断地免掉职的那三位,其中就有冯楠楠老公安克俭。还好,李和把这三个人都考虑到了,他给安局安排的是建委第一副主任。
秘书孙晓伟老早就候在西院小洋楼下,他是没资格跟在后面的,只能提前去站在那里,像门僮一样恭候他的主人。西院显然是刚刚清扫过的,地上一片树叶也没,水洒得很均匀,地面升腾起来的热流被绿树吞吸着,感觉特别饱满,特别有生气。花草一个劲地往直里升腰,这样就显得站在树下小径旁的孙晓伟腰弓得有些过了,不过没关系,他的双腿特别直,特别有力量,朱天运一眼就注意到了。友好地笑笑,说了句:“不错嘛,阳光足,草的味也足。”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朱天运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再次投到李和脸上,自搭班子以来,朱天运从没感觉到李和有这么可爱,这么知心,这么能摸透他的心思。看来,每个人都在进步。说的也是,不进则退,这个简单道理李和不会不懂。
什么叫秘书长,怕是只有当到这份上,你才能让人明白,秘书长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好,就这么办吧,我看能行,国枢,你说呢?”朱天运边表态边把话题交给唐国枢。
林组长也再次回到了海州,不过这次他又有了新使命。鉴于目前情况,高层命令他,全力介入骆建新一案,结合海东目前政治斗争新动向,尽快帮海东查清查实骆建新案,在海东率先掀起一场打击裸官外逃的斗争。
等李和把方案宣读完,柳长锋就彻底傻眼了。他在心里重重骂了句脏话,怒恨恨瞪住李和,走狗,什么叫走狗,李和现在这样儿就叫走狗!
就这么一句话,改变了朱天运的命运。大家都没想到老首长这个时候会站出来,更没想到他以自己的人格还有一辈子对党的忠诚为朱天运做担保,弄得大家都很被动。
李和居然一气提了那么多人,粗听起来这些人好像没啥关联,细一品,就咂磨出味儿了。这些人平时跟他柳长锋走得近,尤其朱天运被带走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跟他泡一起。好啊,明着调整别人,其实是冲我开刀。柳长锋气得要从椅子上弹起来,但是真轮到他谈意见时,他又什么反对意见也说不出。
朱天运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上,这是于洋和林组长共同努力的结果。于洋按照赵铭森的指示,再三讲明,海州离不开朱天运,既然证明他是被陷害,就应该让他立即回到岗位上。高层一时还有些犹豫,毕竟别人还扯出了朱天运其他问题。这个时候有人出面为朱天运讲话了,是老首长,他说:“如果有人一告我们就去查,谁还干得了工作?”纪委领导刚要解释,老首长发火了:“我觉得现在你们要查的不是朱天运,而是那些设法往朱天运身上泼脏水的人!”
朱天运径直来到西院那幢小洋楼。整个西院这天倒是呈现出一派宁静,甚至还带着祥和。秘书长唐国枢像一位忠实的老管家一样弓腰跟在他身后,没话,所有的话都在脸上,就那么跟着,脚步踩着朱天运的脚步,他能踩得一点不差,如果海州这地方有雪,让他们在雪地里玩一个游戏,朱天运走前面,唐国枢走后面,不让他们刻意,就那么随心所欲地走,等走过去时,你不会看到两串脚印,只能看到一串,而且只是朱天运一个人的,根本看不出唐国枢的脚印在哪。
“两位领导定的,我哪里敢有意见,再说人事问题,我懂得少,到时只管表态就行。”
朱天运并没上楼,步态熟练地绕过两个花园,往西院去了。他的身子被几株高大的香樟树遮住时,藏在窗户后面的那些目光才一一隐去。这些目光神态各异,心思也各异。
“那我就谢谢秘书长了,还怕这方案过不了关呢。”李和也客气了一句。朱天运又说:“下去之后找复彩书记碰碰,这事你要积极点,工作嘛,主动点没坏处。”
朱天运的车子开进市委大院时,很多目光是看到了的,其实那些目光一直藏在玻璃后面,就看局势怎么变,有人担心朱天运会长住在那里,也有人担心很快会换到更可怕的地方去。当然,也有一大批人,天天盼着他的脚步不再走进来。可是,他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