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蓝 (格陵兰,库鲁苏克)(第1 / 11页)
马尔瓦尼从电脑后拿起两件小东西。
年轻时的马尔瓦尼是个厉害的登山者,也是个出色的洞穴探险者。我向他讲述了蒂玛沃火山之行,还有塞尔吉奥边抽着烟斗边下到特雷比齐亚诺深渊的经历。
“伸手。”
其实,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放松的人,而像个不凡之人,似乎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高效地应对极富挑战性的工作。
“建设钻孔地点花了一年,钻至一千米深处又是一年,而丢掉钻头只用了一秒。重新安置钻孔地点,又需要一年。”
三角旗旁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一艘游艇搁浅在湿泥沙中,歪得很厉害,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在驾驶舱里冲着镜头挥手,不好说是在打招呼还是表达无奈。
取出冰芯后,需要将其切割成标准“袋长”,包上包装,贴上标签,准备运往世界各地实验室的冷库。到实验室后,根据标准剖面,每枚冰芯被横向切割成六段。其中一段作为“永久档案”封存,以防其余冰段丢失。其余冰段则用于研究工作。
“那是我自己缝的,在我第一次穿越大西洋之旅的尾声,即将抵达陆地时。”说话间,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在格陵兰岛,马尔瓦尼参与了“北格陵兰岛埃姆间冰期冰芯钻探项目”(North Greenland Eemian Ice Drilling Project, NEEM)。NEEM的目的是钻取并分析埃姆间冰期的冰芯,埃姆是上一个间冰期,大约在十三万年至十一万五千年前。埃姆间冰期引起了科学家极大的兴趣,他们认为,这一时期的气候状况与二十一世纪末可能出现的气候进程和反馈最为接近。马尔瓦尼说,它已经成为热门的预测性研究。目前已有十四个国家参与了该项目。
他说:“二十米左右的浅层钻探——那差不多是两百年前的事了——是手工完成的。这种程度的钻探做起来很快,你站好,准备好,直接用手把钻头往下拧就行。超过这个深度,就得用机电钻头了。电钻由发动机驱动,钻下去后,再用绞车拉上来。”
钻芯技术发展初期马尔瓦尼便开始利用它,他还亲自研究设计了几种用于英国气候科学的标准钻头。
他向我展示了一把手钻,是个醒目的模拟工具。一点五米长的金属套筒,带钢齿的内钻头,可以向上引出钻头和套筒间冰屑的螺丝形外构件,还有一些弹出式鳍片,它们可以防止钻芯时筒身扭转,一旦筒身被拉回地面,鳍片便会收回。
当梅林和他的真菌学家同事们俯身研究土壤这个“黑盒子”时,马尔瓦尼和他的古气候学家同事们则在俯身研究冰这个“白盒子”。他们使用能穿透冰层的相敏雷达,这种雷达遇到反射性平面可以返回信号,从而描绘出能够显示冰川深处的内部分层和折叠情况的详细图像。他们还用上了声呐技术,制造爆炸并绘制反射回来的声波图。他们也会用到钻芯探测技术——使用这项技术的先驱是世纪营的美国科学家,不过这些军方背景的科学家主要是用来秘密挖掘冰下导弹基地。
放下钻头,切割冰芯,收回钻头,取出冰芯,再放下钻头。放下,打眼,钻取,抬起,取出;放下,打眼,钻取,抬起,取出。如此重复大约七百次,便可以钻透一千米厚的冰层。
他办公桌上方有块公告板,板上钉着一面破烂的三角旗,由牙买加国旗的黑、金、绿色三色组成。
在格陵兰岛西北部的NEEM研究基地,有个二十五英尺深的钻孔。它是从冰中开凿出来的,加上盖子,形成一个“冰洞”。在冰洞下,环境温度为零下二十摄氏度。在野外工作季,科学家们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提取和分析冰芯。两年间,他们钻透了两千五百多米厚的冰层,至基岩面,提取出的冰芯是第一份完整的埃姆间冰期记录。
他把我带到了书房,指了个座位让我坐下。“我有太多朋友因为洞穴探险和登山而受伤甚至死亡,所以我放弃了,改当水手。”
这个冰芯揭示,在温暖的埃姆间冰期,格陵兰冰盖发生了大幅度的融化。融水渗透至下层积雪中并重新结冰,在冰层中留下了明显的长期痕迹。令研究人员不安的是,在二〇一二年夏天的取芯工作中,类似情况再次出现了——气温上升,降雨增加,融水形成了重新冻结的地层,这是埃姆间冰期在人类世的回声。
“啊,那么你也到过喀斯特里面了。我去探过那边的洞穴,走得算是相当深了。我在南斯拉夫考察时,也乘木筏漂进过含水洞穴系统,等等。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约克郡较干燥的石灰岩。”他看起来有点怀念地下探险的生活。
罗伯特·马尔瓦尼曾到过南极
冰芯科学是工业作业,是一项艰苦的劳动。马尔瓦尼曾经在零下十五摄氏度的环境中,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连续工作九十二天。冰芯科学家绝对不会因为办公室的空调温度过低,觉得不舒服而提起职场诉讼。
他的电脑后面支着张明信片大小的手写卡片,上面用大写印刷体写着一行字,字迹已有些褪色,非常孩子气:
研究冰芯也考验人的耐心。马尔瓦尼告诉我,有一次他在一千米深处丢了一个钻头。就只能这样了,毫无办法,不可能找得回来。
“我们当时本想绕开埃塞克斯附近的这处泥沙坡。”马尔瓦尼说,“如果从未在东海岸搁浅过,那就算不上在这附近航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