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之河 (意大利,卡尔索)(第3 / 8页)
仔细想想这些蒂玛沃河测绘者——绝大多数为男性——的行为,便可从他们的执着和他们遵循的惯例中,看出某种宗教崇拜的意味,无星之河就是他们隐秘的神。
我们开始下降,时而借助梯子和平台,时而徒手攀岩。很多梯子都缺了横档。有些地方只能攀在一根单杆上摇晃,试探着向下摸索可以落脚的位置。井道在脚下向深处坠落,要将我吸入腹中。我在安全点之间游移,随后是小的立脚点、侧道和狭窄的竖井段。那种感觉——现在的我已经很熟悉了——渐渐滋长:地上世界变得越来越远,这里恍如异世,岩石愈发庞大、深厚。
无论怎样到达蒂玛沃河,旅程都充满了危险、困难和黑暗。大雨过后,蒂玛沃河的水位有时会比平常高出两百英尺,被困在洞穴和地道里的所有人都会没命,洪水还会以巨大的压力将空气通过天然井压进河中。尽管信徒们已经努力了两个多世纪,但到目前为止,蒂玛沃河的地下河段仍只有约百分之十五为人所知。
塞尔吉奥行动缓慢却平稳,每一步,每一次下落,每一次钻行,他都很熟悉。他的喘息声从前方传来。墙上的泥线标示出蒂玛沃河在不同泛滥期的水位高度。
我们拨开恰好形成一道门的两棵树,沿着石阶走下去,落水洞底部赫然出现了一个入口。门口有几个石灰岩雕成的基座,基底呈圆柱形,其中一个基座的部分石块可活动。
塞尔吉奥打开门,向我展示这个淋浴室似的小房间,不过看不到花洒。蒂玛沃河“怒火爆发”时,翻腾的河水还是会涌进来,所以小屋铺着棕色纹理的地砖,这样更易清理。
“几乎没人知道入口就在这儿。我喜欢的正是这种感觉,它就在一眼看得见的地方,挨着铁道和威尼斯—的里雅斯特的主干道,但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卢西恩说。
一面墙附近的地面上,嵌着道小门。
海边一英里左右有一间废弃农舍,这附近是一条路的尽头。我们从那里步行出发,穿过山坡上的矮树丛,时不时被荆棘钩住脚踝。踩过野生墨角兰和百里香,香气四溢。蚱蜢跳来跳去,蜥蜴飞速掠过,尾巴在身后的尘土上留下一道痕迹。空气随着高温震颤。其实并没有上山的路,但卢西恩仍满怀自信地向上攀登,一直朝东南方走。跨过光亮的铁轨,在略低于林木线处,卢西恩带我到了一个地方,这儿像是贫瘠之地中的一小片绿洲:山腰上有个较浅的落水洞,里面生长着金合欢和青草。
“人们还像过去一样虔诚地来到这里。”卢西恩说,“有一次,我发现了个木盒子,里面装着钱币,有些钱币非常古老。盒子就塞在那边一块石头的后面。当然我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可下次再来时,钱币都不见了。”
他笑了一下,接着说:“那么。”随后,他带我们走进一间小屋。
我们俩在其中一个石凳坐下。洞口的阳光中,蝇虫上下飞舞。
墙上挂着该地区十九世纪的凹版版画地图,衣钩上晾着橙色的洞穴探险服。几排监测设备静静闪着光。塞尔吉奥打开一张卡尔索的横断面示意图,平铺在桌上。看着地图,我的胸腔缩紧了。图上展示着石灰岩下蒂玛沃河的流经路线,从斯科契扬的消失点,直到亚得里亚海的入海口。图上也标出了深渊,塞尔吉奥用手指比画着:一条金线一直旋转下落,穿过石头,到达一个看上去像是大房间的地方,蒂玛沃河就从这里面流过。
“这里是一个地下神庙,为密特拉神而建。”卢西恩说,“密特拉神是古罗马军团之神,在万神殿中鲜为人知,我想他现在已几乎被人遗忘了。他从岩石中诞生——这么看来是位真正的地下神,他的信奉者在全帝国境内举行地下祭祀仪式,这里就是祭点之一,大概使用了三百多年,在公元四百年左右被废弃。最初发现这处遗址时,还找到了几百枚钱币,以及几十件油灯和瓦罐。”
“那么。”塞尔吉奥说着,打开了小门。
“我想带你看一个很有力量、很神圣的地方,大体上它也属于这片区域的地下世界。”有天早上卢西恩对我说。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又一扇通向黑暗的大门,又一个进入地下世界的传送口——这扇门连接着水蚀岩石地道,穿过岩层,通向一条野生河流。熟悉的恐惧像蝙蝠一样扑来,成群结队地纠缠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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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见。”卢西恩说,他决定留在地上。
“那么。”塞尔吉奥说。他的话很少,我听到最多的词就是“那么”——“现在”“我们开始吧”。
“这是什么地方,卢西恩?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我们离开小屋,穿过甜栗和山毛榉林,树荫下很是凉爽。爬上被覆了土的落水洞的边沿,这里开口宽阔,洞底长满了修长的树,有些甚至高至四十英尺。这些树几乎没有放射状枝条,树冠形成了一个远远高于我们的海平面,一切都沐浴在绿光中,这让我想起了艾坪森林里的截梢林。一条小路顺着落水洞边沿蜿蜒而下,经过大块的石灰岩,一直到达最底部的红砖小屋。这间小屋就建在深渊入口上方。
进去后,我们发现这儿无疑是个祭祀场所。中央有两条长石凳或祭坛横跨洞穴,石凳中间放着些方形石头。洞穴侧面有两座石灰岩浮雕,刻的都是一个人单手紧拉一头公牛,另一只手将匕首插进牛的胸部。
塞尔吉奥解释说,这小屋新修不久。几年前一场大雨后,他来到落水洞,发现先前的小屋已经塌成碎片。四面墙都被夷平,房顶也被掀翻。一开始,他猜是洞穴俱乐部的竞争对手在小屋里引爆了炸弹,后来他才意识到真正的原因。大雨倾泻使蒂玛沃河的水位急速升高,大水冲入落水洞的速度太快,洞上方空气来不及逸出,于是小屋就成了气仓。最后,它就像一个充气过满的气球,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