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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隐匿 -欧洲-(第1 / 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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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自尽时未完成《拱廊计划》,但作品本身仍在不断更新。这本书有上千个入口,任选其一进入,都会进到一个有无数通道、永不重复的迷宫。和它描述的城市一样,此书也在各个层次提供了多种路线。组成它的不是情节,而是图案、回响、记忆碎片和缠结的潜台词。阅读这本书,你会觉得身体和骨骼在慢慢消失,你仿佛能通过这本书微妙的副标题——“chatières”(秘密通道)——穿越时空。

本雅明被封闭的地下空间深深吸引:那些隐藏的“拱廊”,那些洞穴、地下室、竖井和牢房,都在巴黎的地面之下。这些隐蔽的空间共同构成了本雅明所说的“地下城市”,是“地上城市”影子般的双胞胎,是清醒头脑的梦境<a id="noteBack_71" href="#note_71">[3]</a>。他写过一段令人记忆深刻的文字:

片刻后,我们在暮色中推开一扇标着“禁止进入”的门,钻过防护网上的洞,爬下路堑斜坡,走到一条铁路上。我们嘎吱嘎吱地踩着铁道上的石子,到达一处砖砌的拱形隧道。路基两边长着金合欢树和野生铁线莲。夹道两旁矗立着很高的公寓楼,像是要朝中间压过来似的。一进入隧道,我们便走在两条轨道中间,铁轨上闪烁的微光能为我们引路,就像飞机机舱内的地板照明灯。

头顶有声音传来,一个年轻女人从阴影中走出,沿着铁轨走向我们。她一袭白裙,面容姣好,还有一头长长的金发。她没有眨眼,也没有停步的意思,于是我们分别往铁轨两侧避让,好让她通过。女人从我们中间静静穿过,步履不停,鬼魅一般飘向远处。我只见远处进来时的隧道口,那儿闪着微光,边缘似有明亮的绿色映衬。

我们继续踩着石子前进。前方黑暗中有一群萤火虫:朦胧的橙色光芒在黑色的空气中跳动飞舞。它们既不前进也不后退,散发的光芒掠过隧道的砖墙,墙似乎也在发光。越来越近,我们的身体慢慢贴近那光芒,这才看清,光点不是萤火虫,而是“魔鬼”头上的“双角”——隧道一侧站着些人,每人头上戴着的电石灯都发出两道光。

走到距那些头戴“魔鬼角”的人大约五十码处,我看到一个坐在隧道地上的女人,侧身,双手合十举在头顶,就像准备起跳的潜水员。接着,她从脚开始消失,进入了看不见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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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城市(法国,巴黎)

地图共十六页,大页纸<a id="noteBack_Ⅰ" href="#note_Ⅰ">(Ⅰ)</a>规格,一页页平铺开来约有十平方英尺<a id="noteBack_Ⅱ" href="#note_Ⅱ">(Ⅱ)</a>。我有幸得到了这张地图,前提是不能转借他人。我见过很多奇怪的地图,可这一张跟我以前见过的所有地图都不一样。地上城市用很淡的银灰色墨水仔细描绘了出来。若只看银灰色的线条,那轮廓就像座幽灵建筑:住宅区和使馆区,公园和观赏园林,大街和小巷,教堂、铁路和火车站,它们留下密集的足迹,精巧而不真实。

这张地图真正的内容是用黑色、蓝色、橙色和红色墨水勾勒出的看不见的城市——数百年来,由地上城市一点一点绘制、开凿出它的疆域。这座看不见的城市遵循着与地上城市不同的规划原则。地道式的街道,往往曲折而纠结,或者干脆是个死胡同。有些像鞭子一样卷回来;有些岔道口会分出三四条地道街;有一些细长的公路从西南延伸到东北,几乎横亘整张地图;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破碎的街道网,以及不同地道交汇形成的枢纽。一些地道外分布着房间,这些房间形状不规则,同时又连接着另外几十个小房间。

这座看不见的城市存在多种层级的深度,层与层之间由楼梯和竖井相接。层级间的连接点在地图上以橙色实线圆圈(有梯子的竖井)、蓝色实线圆圈(无梯子的竖井)和深蓝色虚线圈(楼梯)标注。层级和系统越深,标记的颜色也越深。我试着放松眼睛看过去,像是一层浮在了另一层之上,地下城市的不同地层尽收眼底。

这张地图上的地名跨越了多种文化范畴,既有古典的,也有超现实的,还有军事工业风格的:立方体房间、幽闭走廊、精神病精品店、死者十字路口、外星人诊所、幻影屋、美杜莎、抛光机、蒙苏里迷宫、百慕大、小叶收容所、熊修道院、山下地堡、矿物学陈列柜、矿场学校、牡蛎屋、奥沙亚利达、藏骨堂楼梯、Z房间。

一九二七年到一九四〇年期间,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编撰了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城市志之一,《拱廊计划》(The Arcades Project)。一九四〇年,他从法国逃往相对安全的西班牙,最后却在比利牛斯山脉的边境小镇波尔特沃的一间旅馆里自杀了。《拱廊计划》汇集了有关巴黎地形、历史和人文的零散思考,本雅明去世时,虽未最终完成,但已写了洋洋一千多页。它的构成就像一个星群或星系,每颗星都是他十多年间逐一采撷来的,他收集了许多笔记、引文、格言、故事和感想,分门别类归入几十个卷册。他将这些卷册称为“Konvolute”<a id="noteBack_69" href="#note_69">[1]</a>,包含“盘绕、扭曲、包围”之意,每卷用单个字母命名,作为标识。

本雅明没有着意书写关于巴黎的线性历史,而是试图创造一个万花筒,里面的图案会随着每个新读者的到来,甚至随着每一次阅读而刷新。这本书——由于未完成,恐怕只能勉强称作一本书——作为解读历史的一次尝试,工程浩大、徒劳无功却又充满魔力。某种程度上,它将这座城市的过去视为集体梦境<a id="noteBack_70" href="#note_70">[2]</a>,认为其构造不仅是物质性的存在,同时具有形而上的“光晕”。

纵观《拱廊计划》全书,巴黎旧日的场景不断闪回。“纪念无名者,比纪念知名者更困难。历史的书写是献给无名者的记忆。”<a id="noteBack_Ⅲ" href="#note_Ⅲ">(Ⅲ)</a>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Theses on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一文的草稿中评论道。本雅明的巴黎,是后来所谓“自下而上的历史”的一次早期实验,它纪念了那些无名之辈,在描写贵族、政治家和艺术家的同时,也记录了采石工、妓女、罪犯、士兵和小店主。他拾穗一般,将这本书一点一点积攒起来。它是市井小民的故事档案,与统治者无关。

本雅明被葬在波尔特沃附近一个不起眼、没有任何标识的墓地里,他死于吗啡过量,逝世日期被认定为一九四〇年九月二十五日。自杀前一天,他曾沿着法国一侧的山坡向上攀登,每隔十分钟就要停下来,让疲惫不堪的身心休息一会儿。依靠同伴们的帮助,他最终到达法西交界处的山脊——从那里望去,他们能看到下方的西班牙和波光粼粼的地中海,就像一面蓝色的镜子。第二天,本雅明得到通知,他不得越境进入西班牙,并将在隔天被移交给法国当地政府。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会落入纳粹手里,作为犹太人,这无疑是死路一条。当晚,他便吞食吗啡药片自杀。在马赛买的这些药片,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波尔特沃有一座简单而震撼的本雅明纪念碑,经由一连串走廊才能到达。走廊通向地下,那是一条长且倾斜的钢铁地道,如今已锈迹斑斑。从小镇公墓前的小广场通向海岸的基岩层。前来探访的人们置身幽暗的地道,就像进入了冥府。可台阶的尽头不是黑暗,而是光明:地道尽头拦着一块玻璃板,阻止游人再往前,透过玻璃是波光摇曳的海峡,海流在此形成了一个漩涡,随着潮汐被不断地重塑着。

地图上用手写字体注明了这些地方的特性:“低”“相当低”“极低”“狭窄”“洪水区”“无法使用”“不可通行”。偶尔,也会标出更多细节:“潮湿且不稳定地区(时有水灾)”“有穹顶和梁托的美丽画廊”。还有“猫洞”,那是地道之间,或地道与房间之间的侧通道。此外还有对连接点的说明:“通天洞”,表示地上城市和地下城市之间的连通位置;“地面上的小洞,通向危险下层”,描述的是地下城市不同层级之间的某个连通位置。散布在地图各处的还有小小的、用墨水画出的骷髅头—交叉骨标志,以及简明的警告语:“塌方”“开口井:危险”“顶部坍塌”。

地图上分布着用方框标识的文字,是某个具体地点的信息。每页的空白处都标有一个带橙色指北针的蓝色罗盘,每一页上还有各个区域的名称,用的是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有衬线的细体字。从美学角度而言,整体风格冷静而现代;从制图角度看,它对难以绘制的区域进行了优雅的浓缩。我对这些不知名的地图制作者深感钦佩。地图的封面上写着:《地下世界百科全书》。作者是一个集体署名“奈克瑟斯”,意即“系统或一组实体中不同部分之间的单一或多样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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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如何向你描述我在看不见的城市中的经历呢?那是我在不见天日的情况下,走过的最远的路。那个晚上,也可能是那个白天,我们听着小妖精乐队(Pixies)的《挖掘火焰》(Dig for Fire),手机靠在地道墙壁上,石灰岩将音乐反射回来,我们情绪高昂,笑容满面。我们回到地上的时候,恰逢天龙座流星雨,夜空中尽是银色的划痕。

那天我们初次前往看不见的城市,站在地下入口向北望,低地上空积聚着厚厚的云。平原,教堂尖塔,一排排杨树,红顶农场。低地,平地。我最后看了一眼太阳,半藏在不知何用的巨大土方后,积雨云下漏出一道西斜的光。视线转向东方,云朵低垂而平缓。灰色的雨丝落在远方的村庄里,太阳渐渐落入了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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