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5 / 7页)
地上的液体又热又黏,跟脓液似的。一开始,他们在齐腰深的黏液中直立行走,幸运的是,脚下的地面都是岩石,且相对平坦。但很快,雷德里克就听到两边传来熟悉的嗡嗡声。左侧山丘阳光普照,空无一物,但右侧背阴的山坡上却满是翩然起舞的淡紫色光线。
“弯腰!”他咬着牙命令道,同时弯下腰来,“再低一些,蠢货!”他喊道。
亚瑟弯下腰,心中恐惧不已。突然,一声惊雷将空气撕开。一道分岔的闪电在他们头顶正上方狂舞,在明亮的天空背景下几不可见。亚瑟蹲下身,让黏液没到脖颈部位。除了雷声,雷德里克什么也听不见,他转过头,在碎石堆附近的阴影中看到一个深红色的亮点迅速变暗,却又立即被第二道闪电击中。
“继续走!继续走!”他吼道,但雷声盖过了他自己的声音。
“看见那两座山丘之间的山谷了吗?”他问亚瑟。
“看见了。”
“直奔那个方向。出发!”
亚瑟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向前走去,在水坑中溅起一朵朵水花。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行进,先前步伐笔直矫健的劲头已经消散,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我又从死神手里拽出来一个,雷德里克心想。我总共救过几个了?5个,还是6个?关键问题是:干吗要救他?他是谁啊?又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凭什么对他负责?听着,雷德,你为什么要把他拖出来?为了救他,我自己都险些翘辫子。现在头脑恢复了清醒,我才明白:我救他出来是对的,没有他,我一个人搞不定这档子事,他就像我拯救“小猴”的人质。我拖出来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的探雷针、我的钓饵、一把钥匙。但是,刚才在那边的热浪里,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些。我把他当家人一样救了出来,甚至连抛弃他的念头都没动过,虽然我当时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了,无论是钥匙还是我的“小猴”。所以,结论是什么?结论就是:我的确是一个好人。库塔一直这么说我,已故的基里尔也坚持认为是这样,而理查德也经常喋喋不休地这么夸我……对,没错,我是个好人!他对自己说,别想了!在这个地方,美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得三思而后行。这是最后一次救他,明白吗?不能再当好心人了……我得留着他,到绞肉机那里用得着,他冷酷且清醒地想到,在造访区里,不管什么你都能自己搞定,除了绞肉机。
“停!”他对亚瑟说。
“是死亡。”雷德里克咕哝道,突然也咳嗽起来。他摸摸自己的脸,很疼,鼻子也肿了,但奇怪的是,两条眉毛居然完好无缺,手上的皮肤也安然无恙,只是有点儿发红。我猜我的屁股也没被烧得只剩骨头。想到这里,他摸了摸屁股。不,绝对没有,就连裤子都完好无损。仿佛刚刚烫到他的只是开水。
亚瑟也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摸来摸去。那张可怕的面具已经被水洗掉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脸也只有几处擦伤,额头上有一道小口子,下唇裂开了,但总体来说没有大碍。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亚瑟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
雷德里克也跟着举目四望。灰白的草灰上留下了许多痕迹。雷德里克惊讶地发现,为了躲避被烫死的命运,他方才爬过的那段骇人的、像是永无止境的路程竟然如此之短。那片被烧尽的干草地,从这头到那头,仅有二三十码的距离,但在恐惧外加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曲折行进。谢天谢地,至少我爬的方向差不多是对的,否则我没准儿就跌进捕虫阱里了,也可能爬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我不会的,他气愤地想道。某些菜鸟可能会这样,但我可不是菜鸟,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白痴,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顶多也就屁股上被烫一下,别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他看了亚瑟一眼。亚瑟一边洗脸一边咕哝,一碰到伤口就痛得直哼唧。雷德里克站起来,被烤硬的衣服紧贴着皮肤,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走到干地上,弯腰去看背包的情况。背包被烫得不轻,最上面的口袋已经完全烧焦了,急救包里药瓶也都爆开了,溅出的药水留下淡黄色污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雷德里克打开一个口袋,清理起里面的塑料和玻璃碎片来。这时,亚瑟在他身后说:“谢谢你,舒哈特先生!你把我拖出来了。”
山谷就在前面。亚瑟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雷德里克。山谷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呕吐物般的绿色液体,在阳光下油光闪闪。一股淡淡的蒸汽从液体表面上升腾起来,在山间越往里就越浓稠,30英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且还臭气熏天。天知道这混杂物里腐烂的是什么东西,但对雷德里克来说,就算是把10万个臭鸡蛋捣碎,倒进10万个变质的鱼头和死猫堆里,也难敌山谷里的恶臭。会有点儿难闻,雷德,所以,你懂的……别临阵退缩。
亚瑟喉咙里咕哝一声,后退几步。雷德里克甩甩麻木的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浸在古龙水里的棉球,塞进鼻孔,把剩下的递给亚瑟。
“谢谢你,舒哈特先生。”亚瑟有气无力地说,“咱们不能从山顶绕过去吗?”
雷德里克一声不吭地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转向岩石上的那堆破布。
“那原来是‘四眼’。”他说,“左边山丘上那个,从这里看不见,躺着的是‘鬈毛狗’,也是只剩一堆破布了。明白没?继续走。”
雷德里克没吱声。去你妈的谢谢!我救你这条狗命是有用的。
“都是我的错。”亚瑟继续说,“我确实听到了你命令我趴下,但我当时怕得要命。当热浪袭来的时候,我就彻底丧失了理智。我这人特别怕疼,舒哈特先生。”
“起来。”雷德里克头也不回地说,“刚才只不过是小菜一碟。起来,别懒洋洋地躺着了。”
被烫伤的肩膀令他疼得咝咝倒吸气。他把背包背到背上,将胳膊伸进肩带里。感觉烫伤部位的皮肤已经皱缩了,那块儿全是让人痛苦不已的褶皱。
亚瑟还说他很怕疼……我可去你妈的吧,疼你个鬼!雷德里克四处张望,还行,他们并未偏离那条小路。现在该往横陈尸体的山丘方向走了。那两座可恶的山丘,耸立在那里,王八蛋,像一对该死的屁股一样朝天撅着,还有它们之间那该死的山谷。他不由自主地嗅了嗅空气。啊,那道朽烂的山谷,肯定困难重重。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