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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7 / 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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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英制质量单位,1盎司约等于28.35克。

<a id="note_2" href="#noteBack_2">[2]</a>容积单位,1品脱于英、美代表不同容量。1英制品脱约等于568毫升,1美制干量品脱约等于550毫升,1美制湿量品脱约等于473毫升。

亚瑟跳起来,迅速拉开夹克上的拉链,扯下夹克,用尽浑身力气扔到脚下,扬起一团白色尘土。他大声叫喊,扮着鬼脸,挥舞双臂,然后把双手背到身后,蹦蹦跳跳地下了斜坡,身体随之舞动,同时用双脚做出复杂的舞步。他不再去看雷德里克,他已经忘掉了雷德里克,他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他一心只想实现自己的愿望,那是一个大学生深藏心底的小愿望,在他的一生中,除了所谓的零用钱,从未见到过更多的钱,这孩子每次回家,哪怕身上只有一丁点儿酒味,都会被残忍地殴打,他从小就被严格培养,立志要成为一个著名律师,之后成为一名参议员,终极目标是理所当然地成为总统。雷德里克迎着刺目的阳光,眯起红肿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他态度冷漠,十分镇定,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去看。但目前还是可以看的,于是他便继续盯着亚瑟,除了在心底某个角落,好似有一只小虫开始不安地蠕动,扭动着它那多刺的小脑袋,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男孩还在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走,一路上蹦蹦跳跳,随着某种特别的节拍踢踏着双脚,鞋跟下扬起白色灰尘,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声音非常清晰,语气也十分欢快和庄严,听上去像是一首歌或一段咒语。雷德里克心想,这应该是采石场历史上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走下这条路,像是去参加一场派对似的。一开始,他听不清那把会说话的钥匙在喊什么,但随后,身体里仿佛有个开关被打开了,他便听到:

“愿每个人都幸福!自由!想要多少幸福就有多少!大家聚到一起!足够所有人享用的幸福!没有人会被遗忘!自由!幸福!自由!”

突然间,亚瑟安静下来,好像有一只大手使劲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封口布。雷德里克看到潜伏在挖掘机铲斗阴影中的“透明虚空”抓住了他,猛地抛向空中,然后慢慢地、用力地拧着他的身体,就跟家庭主妇拧干衣服一样。雷德里克注意到,亚瑟的一只布满灰尘的鞋子从抽搐的脚上脱落下来,高高地飞到采石场上空。他转身坐在地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为什么,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空气中死一般地寂静,尤其是在他身后的那条路上,更是静得可怕。这时,他想起了那瓶酒,但他没有了平常喝酒时的快乐,此刻喝酒,只不过跟到时间吃药是一个作用。他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希望瓶子里装的不是酒,而是凉水。

过了一段时间,脑子里开始形成稍微连贯一些的意识。嗯,结束了,他不情愿地想,那条路畅通了,他其实现在就可以过去,不过,当然了,最好再稍微等会儿。绞肉机可能很狡猾。不管怎么说,我需要好好思考。问题在于,我不习惯思考。“思考”到底是什么意思?“思考”意味着以智取胜、愚弄、诈骗,但这些在这里都不管用……

周围的一切都热得让人难以承受,干燥酷热、恶臭和疲惫令他感到恶心想吐。皮肤被烫伤,关节处起了水泡,刺痛不已,他的皮肤似乎正透过笼罩他意识的热气对他尖叫,向他乞求安宁、水和凉爽。记忆如此模糊,显得像是别人的,在他肿胀的大脑里挤得满满当当,你推我搡,相互交融,与外面闷热的白色世界交织在一起,在他半睁的眼前群魔乱舞。那都是些痛苦的记忆,都散发着恶臭,而且都激起了他强烈的同情或怨愤之情。他试图冲破这种混沌,努力从过往中唤起某种美好的幻景,以及幸福或爱的感觉。他把库塔清新的笑容从记忆深处挤了出来,那是她少女时代的脸,充满渴望,天真无邪。那张脸只浮现了一会儿,紧接着就被铁锈淹没,扭扭曲曲,最后变成了阴郁的、毛茸茸的“小猴”的脸,脸上长满了粗糙的棕色长毛。他试图忆起基里尔,那是个圣徒般的人,试图忆起他敏捷明确的肢体动作、他的大笑、他说话的声音,忆起他曾许诺过世界将会变成美妙得不可思议的乐土,基里尔果然出现在了他面前。然而,阳光下却浮现出一张熠熠生辉的蛛网,基里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耳”休,他用那双永不眨动的、天使般的眼睛盯着雷德里克的脸庞,那只苍白的大手正在掂量陶瓷容器的重量。潜藏于意识中的一些黑暗力量立刻冲破了他用意志搭建的屏障,将仅存的那点儿美好回忆之光都扑灭了,但实际上,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美好回忆,只有一张张奸笑的脸……

他一直以来就是个潜行者。根本用不着思考,也用不着观察,甚至用不着回忆,这里的一切已经刻入他的骨髓里了:在左边安全的距离之外,有一个“快乐幽灵”在一堆旧木板上方盘旋,它很安静,能量都耗光了,所以不必担心;与此同时,在右边,一阵微风开始吹了起来;不出几步,他看到了一个捕虫阱,平滑如镜,像海星般伸出很多“腕”——不用害怕,离他们远得很——在捕虫阱中心有一只被压扁的鸟,这可真稀奇,因为造访区上空几乎从来没有鸟飞过;在小路旁边有两个被人丢弃的空盒子,估计是“秃鹫”在回程时丢在那儿的,看来恐惧还是战胜了他的贪婪。他把这一切都谨记在心,将其全部纳入考虑之中,一旦容貌受损的亚瑟迈错一只脚,雷德里克的嘴巴就会自动张开,嘶喊的警告声会自行飞出来。就是一台机器,他心想,你把我变成了一台机器……他们离采石场边上破碎的巨石越来越近,他已经能辨认出小屋红色屋顶上错综复杂的锈斑了。

你是个傻瓜,伯布里奇,雷德里克心想,虽然你很狡猾,但你依然是个傻瓜。你怎么会相信我呢,嗯?自打我小时候,你就认识我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为什么呢?因为你老了,所以越来越傻。但不得不说的是,你这辈子一直在跟傻瓜打交道。他想象着当“秃鹫”伯布里奇发现亚瑟——他的小阿奇,俊俏男孩,他的亲生骨肉,不是哪个没用的废物,而是他的儿子,他的心肝宝贝,他的骄傲——跟随雷德里克,沿着他的足迹进入造访区时,他脸上的表情……想象着那张脸,雷德里克哈哈大笑。亚瑟被吓得回头看他,他便继续咆哮,并做了个手势示意道:向前走,向前走!随后,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一连串笑盈盈的脸,一张接一张地飘过,像是掠过屏幕一般。这一切必须改变。不是拯救一两条生命,也不是改变一两个人的命运,而是这个腐臭世界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要彻底改变……

亚瑟在通往采石场的陡峭斜坡前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伸长脖子,低头向远处张望。雷德里克跟上来,在他身边停下。但他并没有望向亚瑟注目的方向。

脚下就是通往采石场深处的道路,是很多年前由重型卡车的履带和轮胎碾压形成的。右边的斜坡呈白色,被晒得开裂了,而左边的斜坡已被部分挖开,看那边,在巨石和碎石堆之间停着一辆挖掘机,车身倾斜,放低的铲斗蔫儿了似的耷拉在路边上。而且,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路上什么都看不到,除了扭曲的黑色钟乳石——看上去像是粗大的螺旋形蜡烛,悬垂在铲斗旁边粗糙的岩壁上,以及尘土中露出的大量黑色斑点——仿佛有人把沥青洒在了地上似的。这些是采石场里仅剩的黑色斑点了,你甚至记不清这里曾经有过多少。也许每个斑点代表了一个人,或者代表了伯布里奇的一个愿望。你瞧那个,那是“秃鹫”许愿能从第七建筑群的地下室里平安归来;那边那个稍大一些的,是“秃鹫”许愿能把“移动磁铁”从造访区里完好无损地带出去;再瞧那个,是他许愿得到一个完美女儿,亦即性感的迪娜·伯布里奇,令所有人垂涎三尺的荡妇,她长得既不像妈妈,也不像爸爸;还有那个,是亚瑟·伯布里奇,那个俊俏小伙,“秃鹫”的宝贝,他的长相也跟父母毫无共同之处……

好吧,想想“小猴”,想想父亲的遭遇……我要让他们为这一切付出代价,希望那些王八蛋痛不欲生,让他们跟我一样吃尽苦头——不,这么想不对,雷德。这么想当然没错,但这实际上有什么意义呢?想想我需要什么?这些全是诅咒,而非思想。他被一种不祥的预感吓得不寒而栗,便立刻跳过了众多有待解决的争论,凶巴巴地对自己命令道:听好了,你这个红头发的浑蛋,除非你思考清楚,否则不准离开这个地方,你会瘫倒在金球旁边,你会被灼伤,你会腐烂,但你这浑蛋,只要不想清楚,就哪儿都不能去。

天啊,我怎么找不到想说的话了?我的思想在哪里?他半攥拳头,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这辈子连一个思想都没有!等等,基里尔以前常常说一些……基里尔!他发狂地挖掘自己的记忆,果然有些词语浮出了表面,多多少少有些熟悉,但没有一个是恰当的,因为基里尔留给他的不是什么词汇,而是一些模糊的画面,非常亲切,但完全不像是真的……

背信弃义,背信弃义。这个词也浮了出来。他们欺骗了我,让我有苦难言,那些浑蛋……痞子。我生来就是个痞子,长大了也是个痞子。就不该允许这种事情!你听见了吗?将来要禁止这种事,彻彻底底!人被生下来就是为了去思考(就是这句,基里尔说过的,终于想起来了)。只是我不相信这个。我从来没有相信过,现在依然不信。人出生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就这么出生了,仅此而已,然后拼尽全力勉强活着。希望我们都身体健康,他们都下地狱。我们是谁?他们是谁?我什么都不懂。如果我快乐,伯布里奇就不快乐;如果伯布里奇快乐,“四眼”就不快乐;如果“刺耳”快乐,其他所有人就都不快乐,这样一来,就连“刺耳”自己都会不快乐,除非那个白痴认为自己能想办法摆脱这种局面。天哪,太乱了,太乱了!我这辈子一直在跟科特布莱德上尉争斗,他这辈子一直在跟“刺耳”争斗,而他对我这个笨蛋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再当潜行者。可是,我还有一家人需要养活,怎么可能不做潜行者呢?难不成找份正式工作?但我不想为你工作,你的工作让我恶心得想吐,明白吗?人一旦有工作,那么他就会始终给别人打工,他就变成了奴隶,再无其他可能。而我一直想当自己的老板、我自己的员工,这样我就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也不必在意他们是否感到沮丧或无聊……

他喝完剩下的白兰地,用尽全力把空酒瓶扔到地上。酒瓶触地弹了起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最后骨碌碌滚走了。他立马把瓶子忘得一干二净。他坐在那里,用手捂住眼睛,不再试图去思考或理解,而是去展望万事万物应有的样子,但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一张张脸……还有钞票、酒瓶,尸骸腐烂殆尽后留下的一堆堆破布,以及一串串数字……他知道这一切必须摧毁,他也很渴望摧毁它们,但他想象得到,如果这些彻底消失,那么世界上就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平坦的、光秃秃的土地。无助和绝望让他又一次想脑袋后仰,身体倚靠在金球上。于是他站起来,无意识地掸掉裤子上的尘土,开始往下方的采石场走去。

太阳炙烤着他,一些红点在他眼前游动,采石场底部的热空气摇摇曳曳,金球也因此显得像是在原地起起伏伏,仿佛波浪中的浮标一般。他从挖土机铲斗旁边走过,迷信地把脚抬高,注意不踩到黑色斑点。接着,他钻进了碎石堆里,穿过采石场,向舞动闪烁的金球走去。他满身大汗,热得透不过气,但同时又感觉冷得要命,跟宿醉似的全身上下剧烈颤抖,没滋没味的白色粉尘飘进嘴里,硌得牙齿咯咯响。他已经不再试图去思考了,只是绝望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像是在祈祷:“我是个畜生,你能看出来,我就是个畜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没有教过我怎么说。我不知道怎么去思考,那些王八蛋不让我学习如何思考。但如果你果真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懂,你就自己弄清楚吧!看看我的灵魂,我知道,你要的一切都在那里。一定是的。因为我从未将灵魂出卖给任何人!它完全属于我,还有未泯灭的人性!你自己搞清楚我想要什么吧,因为我知道,我的愿望不可能是邪恶的!真见鬼,我什么都想不出来,除了他的那些话——希望每个人都幸福、自由,希望没有人会被遗忘!”

“咱们成功了!”亚瑟欣喜若狂,扯着嗓子叫喊,“舒哈特先生,咱们最终还是成功了,对吧?”

他开心地笑了,蹲下身子,用力将双拳捶到地上,头顶上那团乱糟糟的头发古怪而滑稽地随之抖动,把一块块干掉的泥土甩向四面八方。直到这时,雷德里克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忧心忡忡地望向金球,隐隐担心结果会与期望的大相径庭:它可能会令他失望、产生怀疑,将好不容易爬上天堂的他扔下去,让他在下坠的过程中被污秽噎死……

它其实不是金色的,而是更接近铜的微红,表面异常光滑,在阳光下闪着沉闷的光泽。它躺在采石场远端的墙下,舒服地依偎在矿石堆之间。即使隔这么远,照样能看出它有多么大,以及压在地上的重量有多么沉。

它没有什么让人失望或产生怀疑的迹象,但同时也没表现出能够激发希望的潜质。不知怎的,金球立刻给人一种它是空心的感觉,而且由于阳光炙烤,摸上去一定很烫。很显然,它自身并不发光,也不能像传说中的那样飘在空中翩然起舞。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原本掉落的地方。它可能是从某个巨大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也可能是一些巨人在玩游戏的过程中把它弄丢,滚到了这里——它不像是被特意放置在那里的,而是像造访留下的空盒子、手镯、电池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样,被随意地散落至此。

但与此同时,它还有些迷人的特质,雷德里克盯着它看得越久,就越明显地觉得这样做令他分外愉快,他想接近它,触摸它,甚至抚摩它。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想到,在它旁边坐下可能会感觉很不错;要是倚靠着它,脑袋后仰,闭上眼睛,琢磨琢磨事,追忆往昔,甚至会更好;或者干脆打个盹儿,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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