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亚特兰大”号轮船上的乘客(第1 / 3页)
“您是巴比康吧?”眼看只剩下他俩了,米歇尔·阿尔当马上问道,那语气好像在和一个相识二十年的朋友说话。
看到法国人的电报得到了证实,主席的眼睛顿时发光,他双拳紧握,人们听到他自言自语:“那么这是真的了!是可能的!这个法国人的确存在!他十五天之后就会到达这里!这可真是一个疯子!一个爱冒险的狂热者!……我是绝不会赞成的……”
“正是本人。”大炮俱乐部的主席回答。
在法国,在欧洲,无人不知晓这位引人注目的、具有轰动效应的人物。为了使信息女神用千百种声音不断传递着他的事迹,他生活在一个不含任何私人秘密的透明玻璃房里,把全世界人引为知己,倾诉自己内心最隐蔽的秘密。不过他也树敌不少,为了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他努力排挤他人,不惜触犯、伤害并毫不留情打击别人。
“米歇尔·阿尔当!”
尽管如此,人们普遍都很喜欢他,把他看做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真如俗话所说,他是个“可交可不交的人”,不过大家还是拿他当朋友。人人都关注他的那些冒险行动,用关切的眼神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大家知道他是多么的鲁莽冒失!每当某个朋友警告他会有灾难降临,并企图以此来阻止他时,“森林只会被其树木烧毁!”他就会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这样答道,却不知自己引用的正是阿拉伯人最经典的一句谚语。
没等锚钩住海底,五百条小船就团团围住了“亚特兰大”号,轮船顿时陷入围攻之中。巴比康第一个跳过船舷,用无法抑制的激动声音喊道:
“亚特兰大”号上的这位乘客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那么的烦躁不安,总是心急如火、脾气急躁的样子,这倒不是他的美国之行之缘故,——他甚至想都没想过这事——而是因为他燥热的身体构造引起的。假如要找性格上形成鲜明对比的人的话,那就非法国人米歇尔·阿尔当和美国人巴比康这两人莫属了,不过,这两个人虽然风格迥异,却都是敢作敢为,大胆果敢。
事实上,米歇尔·阿尔当的个性为善于提供精神分析的人提供了广阔的观察空间。这位奇人永远带着夸张的情绪,年龄还未超过最高级;任何物体映射到他的视网膜上,体积就会变得出奇的大,从而产生观念联合;他看到的一切都很高大,除了困难和人类。
此外,在轮船的甲板上,在人群中间,他不停地走来走去,从不停留在一个地方,按水手们的说法,是在“走锚”,他说话时指手画脚,跟所有人用“你”称呼,贪婪地啃着手指甲。这是造物主一时心血来潮,造出来却又立即毁掉模子的怪人之一。
他还是一个精力充沛的艺术家,一个才气横溢的单身汉,他虽不能连续不断地说出一连串风趣话,却是个狙击能手。在争论中,很少注意逻辑,从来不费尽心思用三段论,他自有他的招数。这是一位真正喜欢争论的人,经常拿对方的言行当胸投掷过去,绝对击中要害,他喜欢用一张利嘴巧妙地为毫无希望的诉讼案辩护。
要完成对“亚特兰大”号上这位乘客的体态描写,不妨先指出他的衣服又肥又大,袖口宽松,他的裤子和外套是这样宽大,以至于米歇尔·阿尔当本人自嘲为“衣料杀手”;他的领带松松垮垮,衬衣领子自在地敞开着,里面露出一个坚实的脖子,衬衣袖口永远解开着,从中伸出两只不太安分的手。从他身上,我们感到,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和最危险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不会觉得冷,——甚至眼睛里也不透出一点寒意。
他还有一个怪癖,就是像莎士比亚一样,宣称自己为“崇高的无知者”,公开声明藐视科学家。“那些人,”他说,“只会在我们玩比赛时给我们计计分。”总之,这是一个来自景色奇妙的山区的波希米亚人,喜欢冒险却不是冒险家,一个胆大妄为的人,一位驾着太阳战车的法厄同<sup><a id="fhzs2" href="#zhushi2">②</a></sup>,带着备用翅膀的伊卡洛斯<sup><a id="fhzs3" href="#zhushi3">③</a></sup>。此外,他敢于付出自己的生命,并会很大方地付出;他昂首挺胸投入一些疯狂的举动,他破釜沉舟的决心比阿加托克尔还坚决,并随时做好自毁前途的准备,他总是能最后逃过难关,就像孩子们玩耍的接骨木木偶总能平稳落地一样化险为夷。
10月20日,上午九点钟,巴哈马运河上的信号台在地平线上升起了一缕浓烟。两个小时之后,一艘大汽轮与信号台交换了确认信号。“亚特兰大”这个名字立即就传到了坦帕城。四点钟,这艘英国轮船驶入圣埃斯皮里图港。五点钟,它全速穿过希尔斯巴勒港湾。六点钟,它在坦帕城港口抛锚停了下来。
巴比康出神地望着这位刚刚使自己屈居次位的对手,可他的沉思马上就被人群发出的一阵阵欢呼声和喝彩声打断了。这些叫喊声甚至是那么的疯狂,对米歇尔·阿尔当的个人崇拜是如此的狂热,以至于后者在握了成千双手,差点儿把十根手指都奉献出去之后,不得不躲进船舱。
现在,不妨讲述一下整个美国处于怎样的激动不安之中。人们比当初听了巴比康的报告还要激动十倍;不妨看看合众国的报纸大肆宣传的内容,它们接受这个新闻的方式以及它们又是以怎样的语调歌颂着这位欧洲大陆英雄的到来;不妨描绘一下每个人是如何生活在兴奋不安之中,扳着手指分分秒秒地计算着时间;不妨设想一下,即使不那么明显,这个想法控制了多少人,并使得他们寝食不安;不妨看一下,人们是如何抛下手头上所有的事情来关注这件事的,工程停了下来,贸易活动也取消了,本来准备出海的船只,为了不错过亲眼看到“亚特兰大”号抵港的机会,也抛锚停在了港口,所有的列车满载而来,空着回去,汽轮、邮轮、游艇以及大小不一的快艇在圣埃斯皮里图海港上不停地来回穿梭;不妨清点一下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在十五天内就使得坦帕城的人口增至四倍,于是不得不像野战部队一样露营在帐篷底下,清点他们的人数这个任务,非人力可及,因此我们还是不要冒冒失失地承担下来为好。
巴比康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后面。
尽管如此,当天晚上,他还是给奥尔巴尼的雷布德维尔公司写了一封信,要求暂停炮弹铸造工作,直到接到新的指令为止。
拉法塔或格拉乔莱德的信徒,定能毫不费劲地从这位人物的头颅和面相上看出他无可争辩的好斗个性来,也就是说,临危不惧的勇气以及粉碎障碍的决心;还能看出他心地仁厚和追求新奇的个性,以及他浑身热爱非凡事物的气质;然而相反地,他的头上却根本没有长着表示占有和征服欲望的隆凸头盖骨。
他的座右铭概括起来就是:“可我认为……!”拿波普<sup><a id="fhzs4" href="#zhushi4">④</a></sup>的一句名言说,对不可能事情的热爱是他的“最大的爱好”。
巴比康,双臂交叉,用询问的眼光,不做声地盯着“亚特兰大”号上的这位乘客。那是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身材高大,但像撑着阳台的柱子一样,已显得有点驼背。他那像狮子头一样粗壮的头,不时地摇动着一头如狮鬣般火红色的头发。脸短而宽,一直延伸到鬓角,上面横七竖八地长满了像猫胡须般的髭毛,两颊上长着一簇簇暗黄色的毛,眯着一双近视眼,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有点迷茫,使他看起来更像猫了。不过,鼻子轮廓大方,嘴巴看起来格外和蔼可亲,高高的额头看起来很聪明,上面布满皱纹,像一块从未荒芜过的田地一样被耕耘得沟横纵深。最后,还有那平稳地接在两条长腿上的肌肉发达的上身,两只像杠杆一样牢固结实的健壮胳膊,坚定的步伐,这些都构成了这个欧洲人健壮坚实的身板,借用一句冶金术语来说,“与其说他是铁水浇铸出来的,还不如说是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
但同样地,这个胆略过人的男子汉也有性格中的不足之处!人们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阿尔当虽然时常冒险,却也得不到更多!他是一个极力挥霍的人,一个达娜俄斯的酒桶<sup><a id="fhzs5" href="#zhushi5">⑤</a></sup>,一个毫无私心的人;而且,他所做的善事和他犯的冲动行为一样多;乐善好施,侠胆义骨,即使对最十恶不赦的敌人,他也从没有在“同意绞刑”的判决书上签过字;为了赎回一个黑人,他可以卖身为奴。
“到!”一人跳到船的艉楼上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