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暗时代(第2 / 21页)
被淘汰者想从垃圾堆里翻出一些可以果腹的东西,但最终失败了。街头早已坐满了像他这样的流浪汉、懒汉。极为漫长的生命决定了这些社会蛀虫还要像这样生活两百年之久,而在这两个世纪里,几乎是不会有异性会看上他的。
随着寿命的极大延长,超过99%的婚姻关系都无法走到生命的尽头,这背后有三个原因:首先,朝夕相处必定会在伴侣之间产生厌倦感,原本这个问题会因为肉体的衰老而不至于失控,毕竟“当夫妻间彻底腻味的时候,他们也多半过了发情期了”,但现在不一样,π药剂的神奇魔力让结婚三十年的夫妻依然处于荷尔蒙的高水平期;其次,由于“每位女性一生中有且仅有一次生育权”政策的广泛实施,多数夫妻是不存在孩子这根纽带的,即使有了结晶,十七八年的养育子女的过程也不再是离婚路上的羁绊。夫妻俩同床异梦,将孩子抚养成人后再分道扬镳,这也就浪费了生命的二十分之一而已;再次,很多社会学家分析,就算以上两点因素加起来,离婚率也本该在70%上下徘徊,但人类的从众心理导致了最后的滑坡,婚姻关系在人们眼中不再是稳定且应当稳定的,而变成了一种合同关系,换伴侣就跟换房子一样,不过是寻找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而已。在长生时代,一对相濡以沫、至死不渝的情侣是可以上新闻的。
婚姻成了交易,男人和女人按财富与容貌待价而沽。当发情期的人类寻觅到合适的异性时,婚姻合同便会被签订。这就注定了99%的被淘汰者是不可能找到配偶的——正如没人会和乞丐签合同一样,而且,即便是最廉价的妓女他们也消费不起,社保基金早在地球人口突破一百亿的时候就彻底崩溃了!
一并崩溃的还有家族人伦体系,这是一个可能出现十五世同堂的时代,严苛的计划生育政策将每一棵族谱树都修剪得光秃秃的,绝不会生出繁茂的枝叶。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好几代人都会将心血全部倾注在某个最有出息的晚辈身上,以希望他(她)能成为整个家族中兴的希望。这个人可能是曾孙或者外孙女,反正不一定是儿女或孙子就对了。所以,像路易斯这样,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年轻人”多半是得不到长辈的任何扶持的,目前家族中的宠儿是他哥哥的孙女,他父母的重孙女,一个叫阿黛尔·威廉的十三岁天才。
“别这么悲观,人都是健忘的。等过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定人们就不关心这件事了,到时候我们就自由了!”陈哲打开了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所有中国人都无比熟悉的春晚。他皱了皱眉头,歌舞升平的表演让他难受。陈哲按动遥控器,换到了电影频道。
这是一部法国电影,名字叫《Evolution》(《进化论》)。
镜头中出现了一张2040年11月1日的报纸,“π药剂今日上市”的巨大黑字占据了整个头版。很快,报纸被拿了起来,之后在无数只年岁不同、肤色迥异的手上不断被传递。场景忽转,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的白人少年服下了刚刚上市的π药剂,一家人的眼睛里全都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少年叫路易斯·威廉,正在读高中。路易斯头脑一般,但十分自律,为了赶上班上的尖子生,他常常读书到很晚,努力挤出每一点儿时间来弥补智商上的差距。按照正常的轨迹,路易斯虽然未必能出人头地,但总归差不到哪里去。但是长生纪元到了,漫长到足够任意挥霍的时间改变了少年的人生。
3.14,生命延长了3.14倍。如果将时间比作一只股票的话,那它连续涨停了十二天,每个人都成了暴发户。从前不甘人后,总是争分夺秒的少年路易斯则属于最不能适应的那批人。在最开始的时候,路易斯把一天的作业分成两天去完成,并坚信“即使这样,自己也能学到从前1.5倍的东西”,但拖延症的恶化速度超乎想象,等到第三个月,他的学习效率便只剩原来的三分之一了,即便如此,他依然认为“自己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多了些玩耍和睡觉的时间罢了”,就这样,半年之后,勤奋的上进少年蜕变成一个整天沉迷于网络游戏的蛀虫。
灯火通明的屋内人声鼎沸,熟悉的、陌生的、同道的、异心的“洞悉者”们一同举杯,这些失去自由的人强颜欢笑、觥筹交错。酒精冲不走心中郁积的、不吐不快的心结,桌上的珍馐不足以打消人们心中的忧虑。没人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甚至没人相信自己还能有重获自由的机会。终于,有人在呕吐的时候哭了出来,又有人在豪饮的时候狂笑起来,大逆不道的牢骚话在耳膜边回荡。在场面彻底失控之前,赵全猛一拍桌子。
“够了!不想被关禁闭的话,立刻给我回房间!”
多数人站了起来,行尸走肉般移向属于自己的笼子,也有一些人不为所动,他们或烂醉如泥,或慷慨激昂,把赵全的呵斥完全当成了空气。几位军人踏着正步跑进宴会厅,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控制住了几位叛逆者,将他们送了回去。
乔恩的房间内,秦汉一把抓过面前的红酒,高举起杯子向自己的嗓子眼儿倒去,身旁的乔恩费力地抓住他,想要阻止这个略显愚蠢的举动,但秦汉没有听她的,他从她的右手中抢过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群疯子!”秦汉杯底朝上,向着对面的陈哲说道,“也许他们信奉‘朝闻道,夕死可矣!’他们无所谓活八十年还是两百年。但老百姓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对多数人来说,如果能一辈子生活在美好的谎言中,那才是最大的幸福呢!”
这种糟糕的情况一直延续了下去,直到他从三流大学毕业也未见丝毫好转。在“五十岁只相当于从前的二十七岁,八十岁才相当于三十五岁”的心态驱动下(路易斯服药时年龄约十八岁),路易斯丝毫没有了原本的进取心和紧迫感,整日游手好闲,混吃等死。这样的心态彻底葬送了他的前途。终于,在五十岁那年,他因为无法给企业带来任何效益而丢掉了饭碗。
“再不努力就晚了!”荧幕上,主人公的父亲对儿子怒喝。
“晚什么?在身份证的第二行,我才二十七岁呢!”自从π药剂在世界上普及后,每个人的身份证上都印着两个年龄,第一行是真实年龄,第二行则是生理年龄(按照八十岁的生命周期换算)。
“你这个混账东西!”父亲绝望地摔坏了墙边的花瓶。老人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年纪超过四十五岁却依旧碌碌无为的人,都会被社会贴上“懒惰”“不思进取”“毫无天分”的标签,此生都很难再撕下来。要知道,在这个时间充裕到“丧心病狂”的时代,每个人都拥有三十多年的智力、体力巅峰期的时代,如果到这个年纪还不能取得任何成就的话,那他这辈子99%就完了。
被公司扫地出门的路易斯沮丧地走在街头,他试着去找一份新的工作,但HR们在看完简历后就将其扔进了废纸堆,工业的发展无法赶上人口膨胀的速度,劳动力已不再是稀缺品。在长生时代,行业精英可能在一生中先后跳槽几十次,勤勉的劳动者则在一家公司尽忠职守一百多年,之后领取七八十年的退休工资,而路易斯并不属于以上两类。
“没错,这些可怜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怪胎,他们还真以为大家都是孔子那样的求道者呢!”陈哲一饮而尽,然后重新斟满杯中的烈酒,这次,他一共斟了三杯,“我已经有三年没有喝一滴酒了,但今晚例外,你也来一杯吧,乔大美女!”
乔恩刚想拒绝,陈哲已经把酒倒上了。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蹙着眉头喝了一口,辛辣的热流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很快让全身的血液都加速流动了起来。
与多数人不一样的是,乔恩在这里并没有体验到过多孤寂或是绝望的感觉。从她懂事的那年开始,父亲便常年不在身边了,母亲则在她六岁的时候组建了新的家庭。每年除夕,她都只能去小镇另一头的大伯家,大伯对她很客气,每次都会把最好吃的菜夹进她的碗里。但敏感的女孩却总能感受到笑脸后的一丝虚伪。长大后,她终于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了,大伯的热情并非出于亲情或是宠溺,而是因为乔恩的父亲每年给他汇去的两万美元。
很快,乔恩的脸上就泛起两朵红晕,她说:“在这儿也挺好的!”
“不好又能怎么办呢,这辈子都要待在这里了!”秦汉没有反驳她,心里却浮现出两个纤弱的女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