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遇到挑战(第3 / 5页)
有人给勒拿取来镊子,他试图把一只甲虫夹掉。它的鞘翅再次抬起,某种细细的东西喷射到勒拿手指上。他惊叫一声,镊子脱手,向后跳开。“酸液!”有人说。另外有人抓住他的手,想要快速擦掉那些东西。但早在勒拿惨叫之前,你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不是!只是水,滚烫的水。”
“住口。”你说。这声音很小。还好,他住了嘴。他又一次转移视线到别处,深吸一口他那半被遗忘的老叶烟。
依卡的嘴唇抿紧,但她挽起衣袖,走到病床前,挤过附近其他震惊中的人。她叫嚷着:“退后!你们要不想帮忙处理这件事,就他妈的不要妨碍别人。”周围乱转的一些人开始拉着同伴后退。另有些人伸手抓住珠宝形的东西,想把它揪下来,然后就把手迅速拿开,像勒拿一样惨叫。那东西有了变化,闪亮的蓝色表面有两片翘起,抬升,然后又回归原位——突然之间,你脑子的印象完全翻转。这不是什么珠宝,这是只昆虫。某种硬壳甲虫,那层光彩夺目的表面就是它的外壳。当它抬起鞘翅时,你看到它圆滚滚的身体是透明状的,体内有某种跃动、翻腾的动作。即便从你站的位置,也能感觉到它发出的热力,热得几乎沸腾。在它周围,那人的肌肉几乎在冒蒸汽。
然后你听到一声惊叫。你睁开眼睛,看到其中一只甲虫身体发抖,像活体水壶一样嘶鸣——然后就整体结冰。它的腿,之前还钩在周围的皮肉里面,现在也已经弹开。它死了。
勒拿侧头:“你现在不走,因为你并不愚蠢。也许你在外面还能生存,但绝不会是奈松愿意见到的那种样子。即便再无其他原因,你还是想活下去,最终跟她重逢……不管希望有多渺茫。”
但是,埃勒巴斯特原基力的回响,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随性,钻石一样精致,又带着令人痛心的熟悉感,以至于你不得不闭上眼睛抵挡回忆,关于起伏不定的船甲板,孤独的高山小路,多风的岩石岛。他旋出的聚力螺旋小得难以置信,宽不盈寸,轻薄得让你找不到支点。他还是比你更强。
你的两只手抽动过一次。然后又软软垂下。
他看着你的时候,你意识到这些,尽管他的表情本身,对另外一个人的浴火挣扎显然是无动于衷。这是一种熟悉的无动于衷——支点学院风格。这份无动于衷来自太多次背叛,太多朋友死去又没有像样的理由,目睹太多“惨不忍睹”的暴行。
依卡的食岩人缓缓上前一步。你隐知到她的动作,而并没有看到;感觉就像有一座山向你逼近。然后红发女突然停步,因为另一座山同样突然地挡住了她的去路:霍亚,稳如磐石,平静又冷血。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但现在,你完全没心思去关注这些怪物。
“我觉得,你至少应该有一点儿概念。但如果你愿意,尽管对我撒谎好了。”他摇摇头,“现在,这里也是你的社群。”
当你上前一步,让隐知盘专注起来,那些小昆虫的热点感觉就像是地热喷射口。它们小小的身体里面,有好多被控制住的压力;这是它们让水沸腾的方法。你习惯性地举起一只手,好让人们知道你在做某件事,然后你听到一声咒骂,一声怒斥,还有杂沓的脚步声,人的身躯挨挤声,人们避开你,避开你可能唤出的聚力螺旋。一群白痴。他们难道不懂吗?你只有需要从环境中汲取能量时,才会造出聚力螺旋。那虫子身上已经有足够能量供你所需。难点将在于:把你吸取的范围仅仅限定在虫子身上,而不涉及下方那人过热的身体。
之后他沉默下来,就像还在等你回应。你太忙,一心拒斥给出回答的想法,但他太了解你了。他知道有些话是你不想听的。所以他又说了那个词。“伊松,凯斯特瑞玛的基贼。这是你现在的身份。”
勒拿,霍亚,埃勒巴斯特。你今天好像总是被无声的、内涵丰富的眼神驱使,看起来就是这样。
“当这个灾季总也不肯结束,”勒拿继续说,他还是那副没有抑扬顿挫的调子,跟刚才问你灾季会有多久一样,这样子反而更瘆人,就像他说的完全是事实,他了解也痛恨这个。“我们的食品将耗尽。吃人能延续一段时间,但不可持续。到那时,社群将变成掠夺者,或者直接解体,变成流浪的无社群者。但即便是那些,也救不了我们,长期而言。最终,凯斯特瑞玛的遗民也只能饿死。大地父亲终将大获全胜。”
场面惨不忍睹。那可恶的坏虫子正在把那个人活活蒸死。当你望向别处,却发现埃勒巴斯特又在看你。埃勒巴斯特,他本人也是全身烧伤,但他本应该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站在撕裂大陆的裂口旁边,才只是零零星星有些部位遭到三度烧伤。他本应该被烧成灰,洒落到尤迈尼斯城被熔化的街道上才对。
这是事实,不管是否愿意面对。而这也是又一个证据,证明勒拿短暂的无社群生涯已经改变了他这个人。并不真的是变坏了。只是让他成了那种医生,他清楚在有些情况下,人只能给病人施加可怕的痛苦——打断已经愈合的骨头,截掉肢体,杀死弱者——为了让整体更强大。
“小心啊。”另外一名猎人在提醒,太迟了。你注意到,他一只手上也有一条被烫伤的水疱。你也注意到,他没有再去看病床,或者现场的任何其他人。
“奈松也像你一样强壮。”他继续说,声音细小,但语调坦诚,“假设她比杰嘎命长。假设你找到了她,把她带到这里,或者其他看似安全的地方。等到存粮耗尽,她还是要跟其他人一样饿死,但凭借她的原基力,她很可能可以迫使别人交出食物。也许甚至杀死他们,把剩余的全部存粮留给自己。但最终,存粮还是会耗光。她将不得不离开社群,在灰烬之下寻找自己能发现的食物,寄希望于不被野生动物或其他风险害死。她将是最后死掉的人类之一:孤独,饥饿,寒冷,痛恨自己。痛恨你。或者到时候她已经精神崩溃。也许她变成了动物那样子,只受求生本能驱使,甚至还求生不得。也许到最后,她将吞食自己的身体,就像任何一只野兽会做的那样——”
“不是。”
那么,原来如此。你回看那名男子——视线中也注意到勒拿,他正在着迷地观察那只被冰冻的甲虫。他抬起双眼环视整个房间,目光偶然与你相触,停住。你看出了他眼中的疑问,开始想要摇头:不,那虫子不是你冻住的。但这并不是正确的问题,或许甚至不是他正在提出的问题。他并不需要知道之前是不是你做的。他想知道的,是你能不能做到。
“那就离开。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你一心想走,依卡并不真的能阻止你。我知道,如果你感觉有必要,会杀死我们所有人。所以,走吧。”
你听到一声轻柔的呻吟,那股原基力消散。你望过去,看到埃勒巴斯特垂下头,躬起身。他的食岩人慢动作下蹲在他身旁,她的姿势传达出某种关切,即便表情还是那样淡然。红头发的食岩人——你内心很绝望,决定暂时简称她为红发女——也在盯着他。
你坐在那里,看你自己的双手,它们悬在你两膝之间。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