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奈松找到了月亮(第1 / 4页)
“这个,是支点学院的南极分院吗?”或许她搞错了学院的地点呢。
“不是。”他嘴角弯曲。就像断层线在颤抖。“这里更好。”
几天后,他们在河道旁边转弯,进入一片森林,沿着树荫下的一条小道行进,路面不过是踩出来的一条浅色窄带,迂回在灌木和野草之间。这里的天空还没有阴沉太长时间;多数树木还有叶子,奈松也能听到他们经过时,周围有动物惊走跑开。有时候,还有鸟儿唧唧叫或者咕咕叫。这条路上没有其他人,尽管显然有人在近期走过,否则,路面的野草会更繁茂一些。南极区是一片贫瘠的、人烟稀少的地区,她记得在另外一种生活里,自己曾在课本上读到过。社群很少,皇家大道也少,即便不是灾季,这里的冬天也极为寒冷。这里的方镇要几周才能穿行而过。南极区的主要地形是苔原,大陆最南端,传说完全是冰天雪地,一直延伸到海面之上很远。她还曾在书上读到,如果透过云层看到极地天空,那里有时会充斥着奇异的舞动的彩色光带。
不过在南极的这个地区,尽管天气微寒,空气却几乎是水汽蒙蒙。在他们脚下,奈松能隐知到一座盾形活火山被困于地底,沉重地翻腾、喘息——实质上是在喷发,只不过速度极慢,有细流一样的岩浆向南流去。在她知觉中的地图上,奈松可以感知到天然气喷口和几座地热泉,突出地面,表现为温泉或者间歇泉。所有这些湿气和热力,让树木继续保持了葱绿。
等到树木变稀疏,奈松面前出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一道岩石坡吧,她觉得——但是这片区域看起来,像是包括十几条长长的、狭窄的岩石带,由棕灰色石料构成,起伏波动着,沿山势上行,渐渐地向上倾斜,足以算作是较矮的大山,或者较高的小山。在这条岩石之河的顶端,她可以看到绿色的树园;这片岩石坡的顶端是平整的。在那座平台上,奈松透过树丛瞥见某些东西,是房舍的圆顶,或者是仓库的哨塔。某种居民点。但除非顺着那些岩石带向上攀爬——这样貌似很危险,她没看到别的通道可以上去。
除非……除非。这是她意念中的一点儿剐蹭,渐渐升级为一份压力,然后渐变成确定无疑的事实。奈松扫了一眼父亲,他也在看那条岩石之河。在小仔死后的这些个月,她对杰嘎的理解达到了这辈子的最高水平,因为她能否活命,都取决于这个。她明白,尽管他貌似强壮坚忍,实际上却很脆弱。他人格上的裂痕是新的,但很危险,就像地质板块的边缘:伤口总是绽开,从来都不稳定,只需要一点儿摩擦,就将释放出数千万年来积聚的能量,破坏周围的一切。
但如果你了解窍门的话,地震还是很容易控制的。
奈松和父亲前往南方的行程漫长又曲折。他们大部分路程乘坐马车,意味着速度比伊松更快些,后者是步行,落后越来越多。杰嘎邀别人搭便车,换取食物和其他补给;这让他们行程更快,因为无须经常停下来交易物品。因为这样的步调,他们总能抢在最糟糕的气候变化之前。他们那么快,以至于在途经凯斯特瑞玛-上城时,奈松几乎没有感觉到依卡的召唤——等她感觉到,也只是在梦里,吸引她不断下沉、下沉,进入温暖的地底世界,身处白色晶体的光芒中。但她做这个梦的时候,已经在凯斯特瑞玛以南十英里,因为那一天,杰嘎感觉可以在宿营之前多走一段路,他们就没有落入陷阱,没有被完好的无人房舍吸引。
当他们的确需要在社群停留时,有些还仅仅是关门闭户,尚未宣布实施灾季法。希望最严重的损害可能不会蔓延到如此遥远的南方;灾季很少影响到整个大陆。奈松从不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但如果她能够,她会愿意告诉这些人:没有任何地方能躲过这场灾季。安宁洲的有些地区,遭受全面打击的时间会比其他地区更晚一些,但最终,它会严重影响到所有地方。
有些他们停留过的社群邀请他们留下,杰嘎年龄偏老,但依然健康强壮,而且他的工匠技能加上抗灾者职阶,让他很有利用价值。奈松足够年轻,几乎可以受训学会任何所需技能,而且她一看就很健康,在同龄人中间个子偏高,已经显出中纬度高大身形的迹象,跟她妈妈一样。有几个停留地点是强大的社群,物资储备丰富,居民友好,她是希望能留下的,但杰嘎一概拒绝。他早就想好了目的地。
还有几个途经的社群想要杀死他们。这其实并无道理,因为一个男人加一个小女孩,不可能携带那么多值钱物品,值得为此杀人,但灾季嘛,很多事情都没道理。他们逃离了一些社群。杰嘎曾用长刀逼在一名男子头上,才得以逃出一个放他们进入,然后却关门想把他们困住的社群。他们失去了马和马车,这可能就是那个社群想得到的东西,杰嘎和奈松逃走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从那里开始,他们不得不步行,速度减慢,但毕竟还活着。
在另一个社群,那里的人甚至都没有发出警告,就用十字弩瞄准,这次是奈松救了他们。她的做法,是张开双臂抱紧父亲,然后张牙舞爪侵入大地,把整个社群范围内最后一丝生命力、热能和运动全部吸走,直到整个社群变成闪亮的大型冰雕,石墙覆上一层银白,人们冰结成静止的、死硬的尸体。
于是奈松一面小心观察他,一面说:“这个是原基人建造出来的,爸爸。”
她早猜出他会紧张,而他果然紧张起来。她早猜出他会需要深呼吸来稳定自己的情绪,而他也果真这样做。只要一想到原基人,他就会有强烈反应,像妈妈以前对红酒的反应一样:呼吸加快,两手发抖,有时膝盖冰凉,有时两腿瘫软。爸爸以前甚至不能带暗红色的东西回家——但有时候他会忘记,还是带了回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妈妈就会变得不可理喻。别人毫无办法,只能干等着她的哆嗦、呼吸急促,还有扭手的症状自行消退。
(其实是摩擦一只手。奈松没有发现这个区别,但伊松是在摩擦一只手。那个旧伤,骨头里的痛。)
等到杰嘎足够冷静,奈松随即补充说:“我觉得,也只有原基人才能走上那条斜坡。”事实上,她对此有十足的把握。那些狭窄的石梁正在移动,尽管难以察觉。这整个地区,就是一座喷发速度奇慢的火山。此外,它有一条持续流淌的岩浆流,要几年时间才能凝固,因此在岩浆收缩过程中,分隔成了这些长长的六角形支柱。对原基人来说,即便是未经训练的原基人,也很容易推动那种向上的力量,再吸取一些缓缓降温的热力,就能抬升又一根支柱。然后踩在柱子上,抵达高处那座平台。他们眼前的很多细石柱更偏浅灰,更新鲜,棱角更加分明。其他人最近还做过这种事。
然后爸爸做了件让她意外的事,他突兀地点头。“应该……有其他跟你一样的人在这个地方。”他从来不说那个原什么和基什么两个词。总是像你的、你那种、那类人。“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啊,乖女儿。”
(她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事后杰嘎看她的眼神太可怕。)
他们在那个死去的社群里待了几天,在空屋子里休息,补充给养。在此期间,没有人打扰他们,因为奈松让城墙保持结冰状态,作为一个显然的警告:此处有危险。他们当然不能久留。最终,周围的社群会结成联盟,赶来击杀这里的基贼,默认她为公敌。过了几天有热水,有新鲜食物的日子之后——杰嘎抓了一只社群里冻死的鸡,做了一顿美餐——他们就继续赶路。在尸体解冰,变臭之前离开,就这样。
然后他们继续赶路:遇见过匪帮、逃犯,还有一次近乎致命的毒气喷发,另有一棵树,只要有温热的躯体靠近,就会发射木钉;他们活过了每一次磨难。奈松经历了一轮生长高峰期,尽管她一直都肚子饿,很少能吃饱。但等到他们接近杰嘎听说过的那个地方,她已经长了三英寸,时间也过去了一年。
他们终于离开了南中纬地区,进入南极区边缘。奈松已经开始怀疑杰嘎要带自己前往奈夫——南极区内少数几座城市之一,据说城郊有座支点学院分院。但他离开了巴雷斯坦-奈夫的皇家大道,他们开始向东,隔段时间就停一下,以便杰嘎向当地人询问,确定自己走的方向没错。就是在这样一次谈话后——谈话总是很小声,总在杰嘎以为奈松已经睡着时,只会针对杰嘎认定头脑清醒的人,并且会先聊几小时,分享过食物后,才开始谈及正题,奈松就是在这样一次谈话后了解到他们要去的地方。“告诉我,”他听见杰嘎对一个为本地社群出来巡哨的女人说,两人刚刚分享了一顿晚餐,吃的是那女人抓到的猎物,坐在杰嘎生起的火堆旁。“你有没有听说过月亮?”
这个问题在奈松听来毫无意义;尤其是句子末尾那个词。但那女人深吸一口气。她指点杰嘎,让他离开皇家大道,走东南方向的地区公路,然后折向正南,拐弯地点就在河道拐弯处,他们很快就将到达。之后,奈松假装睡着,因为她能感觉到女人眯起眼睛打量自己。不过最终,杰嘎羞涩地提出为那女人暖床。然后奈松就不得不听着她老爸在那儿忙碌,搞得那女人又是呻吟又是叫唤,感谢她提供的肉食——也为了让她忘记奈松在场。早上,他们抢在那女人醒来之前出发,这样她无法跟踪,也就伤害不到奈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