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你在此地(第2 / 4页)
他健康,聪明,理应还活在世上。
我提到过的那个女人,死了儿子的那个。她不在尤迈尼斯,还好啦,否则这个故事会很短。你也将不会存在。
想象他脸部肌肉抽痛,因为笑了太多。他已经持续微笑了好几小时,上下牙齿相抵,双唇向后咧开,两眼微微眯起,让鸦脚纹显现。微笑有一套诀窍,遵照执行才能让人相信你的真诚。永远都要特别注意自己的眼睛;要不然,别人就会看出你对他们的痛恨。
她在一座小镇,镇子名叫特雷诺。在安宁洲这个地方,小镇也是人类社群——或者说社区的一种。但是跟其他社群比起来,特雷诺小得几乎不值一提。它坐落在同名山谷里,山谷又在特里玛斯山山脚下。最近处的水体是一条季节河,本地人把它叫作小特雷卡河。在一种不复存在、只剩下古老残迹的语言里,伊特雷的意思是“幽静”。特雷诺距离赤道线上那些华丽、稳固的城市很远,所以这儿的人盖房子,都会考虑到不可避免的地震。这儿没有什么富有艺术气息的高塔和飞檐,墙体只用木料,加上本地烧制的廉价棕色砖块,下面是粗石块垒成的地基。没有什么柏油路面,只有长满青草的山坡被泥土路分割;只有一部分路面铺过木板或者卵石。这是个平静的地方,尽管尤迈尼斯城开始的剧变很快就将带来强震,一路向南,把整个区域夷为平地。
“有条戒律,”那人张开双臂宣称,“也早就刻定在石头上。”
在这座小镇有座普普通通的房子。这房子,也在一条斜坡上,只不过是个挖入地底的洞,边缘用砖块和泥浆加固过,以免进水,然后用木板和切割来的草皮搭建了顶棚。尤迈尼斯城里的那些聪明人(在世时)会嘲笑如此原始的地窖——当他们(在世期间)屑于提及这些卑俗事物时。但对特雷诺的居民而言,住在地窖里的选择合理又简单。冬暖夏凉,能防地震,又能挡风雨。
同样明显的是,它们无关紧要。令人敬畏,却毫无用处:只是又一种文明留下的墓碑,它们被不知疲倦的大地成功摧毁。
“你们打算怎么做?”他问那女子,“等这事完成。你的族群会不会从废墟中崛起,取代我们接管世界?”
整个星球上还有很多其他乱石堆:上千座城市废墟,上百万的纪念碑,献给无人铭记的英雄和神明,数十座没有彼岸的桥梁。安宁洲当前的共识是:人们不必膜拜这些事物。
男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但还是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他不想让自己的反感破坏了当前的氛围。
建造这些旧物的人都很孱弱,也像所有弱者一样已经灭绝。更值得藐视的是他们的失败。建造方尖碑的人们,只不过比其他人输得更惨。
他的同伴没有回答。他实际上也没有期待答复,尽管有过那么一点儿希望。他一直都如此孤单。希望是无足轻重的东西,正如那么多其他类型的感情。于他而言,反思只能带来绝望。他已经花了足够多的时间考虑这种事。如今已非优柔寡断之时。
这女人的名字叫伊松。四十二岁。长相跟其他中纬度的女人类似:站立时很高,腰杆子挺直,颈子修长,臀部轻易就能生两个小孩,胸部轻易就能喂大他们,两手宽阔、灵活。看上去很壮实,肌肉发达。这些特色,在安宁洲都被人推崇。她的头发垂在面部周围,结成散乱的绳辫,每一根都有小指那么粗,黑发在辫梢渐变成棕色。她的肤色,按某些标准来说过深,偏向棕赭色,不好看;按另外一些人的标准,又过浅,偏向苍白的橄榄色,也不讨人喜欢。中纬度杂种,尤迈尼斯人(生前)这么称呼她这样的人——有足够的桑泽人血统,能显现出某些特征,但又不足以断定为桑泽人的正统后裔。
“哈。是啊,经文刻录的时候,你们很可能就在现场,我都忘记了。”他叹气,目送那些人类女子走出视线。“爱上你还算安全。你不会让我失望。你不会死。而且我提前知道这份爱的代价。”
那男孩是她的儿子。生前名叫小仔,快要满三岁了。跟同龄人相比,他个头儿偏小,大眼睛,扁鼻头,鬼灵精,笑起来很可爱。人类理智觉醒以来,父母能从孩童身上感知的可爱之处,他一点儿也不缺乏。
“知道。”他的同伴说。
随后她转身朝向那名男子——动作很慢。食岩人在地面之上总是行动迟缓,只有在地下才迅捷灵活——这个转身动作,让她富有艺术感的美妙躯体完全走了样。
但方尖碑们还在,而且它们在世界的这次灭绝中扮演了角色,所以值得一提。
他并没有特别针对任何人说话,但在那名男子身旁,的确站了一个女人——至少像是女人。她对人类性别的模拟仅止于表面,只是礼节。与之类似,她身披的宽松袍服也并非人类衣装。她只是让身体表层的坚硬物质变了形,让周围这些脆弱、速朽的生物更容易适应。从远处看,这些幻象的确足以让她看起来很像静立不动的人类女性,至少能伪装一小段时间。但是凑近了看,任何假定在场的旁观者都会发觉她的皮肤是白色陶瓷——这句话不是比喻。作为雕像,她应该算是美丽的,尽管以当地人的艺术鉴赏品味而言,线条过于大胆写实。多数尤迈尼斯人更喜欢礼貌的抽象艺术,胜过粗俗的现实主义风格。
回到个人经历。我们不能总是天马行空。哈,哈。
“刻出的字迹不容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