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茜奈特,如琢如磨(第2 / 4页)
这多少让她有些得意,想到她尽管身为野种,那些人却还是想让她的一些特质融入繁育血脉。然后她开始想,为什么她会费心在这样的侮辱中寻找虚荣。
就好像一想到守护者,就把他们召唤出来了一样,茜因发现几个暗红色制服的身影,聚在一起,站在花园里常见的池塘水边。水塘另一端还有另外一名守护者,站在玫瑰花环绕的小园里,看似在礼貌地倾听一名年轻学员清唱,附近有少数几位坐着的听众。也许那位守护者就是在礼貌地倾听;有时候他们会做这种事。他们有时也需要休息的。但茜因注意到,这名守护者的眼睛特别留意其中一名听众:一位清瘦、白晳的年轻人,他像是没有特别注意歌者。相反,他在看自己的双手,两手互握,放在膝头。他有两根手指上缠着绷带,让它们被绑在一起,直挺着。
她过于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以至于被他吓到,在他发出疲惫的投降信号时。
她一路上向认出来的年轻人点头致意。他们中有些人或站或坐,只是三五成群地闲聊,另外也有人在花草间漫步,或读书,或调情,或睡觉。已获得戒指的学院成员生活轻松,只有到院外执行任务时例外,但这种事不常有,时间也短暂。有一些料石生大步走过曲折的卵石路,所有人排成整齐的队列,由年轻的执戒人带领——这些人是志愿充当教导员的,但料石生还没有在公园休憩的权利;这种特权,只给那些已经通过第一次授戒测试,并且得到守护者认可的学院成员。
“哦,是的。我是按照别人的命令繁育出来的。”他微笑。好奇怪啊,看到微笑的后面挡着那么多仇恨。“甚至不像我们的孩子这么杂乱。我是支点学院两个最古老、最有潜力的血脉融合的结果,至少别人这样跟我说。我几乎是一出生,就得到了一名守护者。”他把手伸进皱巴巴的睡袍里。“你是个野种。”
不过,到了那个瞬间,她犹豫了。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只知道他赢得了他们这类人里的最高级别,也就是说,只要不过分张扬,就算他做出些尴尬事来,也不会有人真心想管。而且他还是个此生大部分时间任人摆布的家伙,只是最近才有了自主权,能够高人一等。如果他有些怪癖,或者虐待了什么人,不会有人来责骂他。尤其是,当他的受害者只是另一个原基人。
这词突如其来地出现。茜因真的花了一秒钟考虑,这个是不是基贼的另外一种说法,然后才意识到他真正的用意。哦,这个真是越界了。“听着,我才不管你有多少枚戒指——”
那么,这个就是出类拔萃的真正回报了:私密空间。还有自由选择。茜因闭上眼睛,渴望得能感觉到心痛,然后她沿着走廊向前,到了唯一有脚垫的那道门前。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会那样称呼你。”他再次微笑,那份苦涩跟她自己的怨愤如此同调,足以让她困惑地沉默下来。“如果你此前都不知道。野种们——来自学院以外的原基人——通常都不知道这称呼,也不关心。但当一名原基人出生在父母都不是原基人的家庭,来自从未显现过这种诅咒的家族,他们就会把你归入这一类。一个来自荒野的变异体,有别于我这样圈养的纯血统后裔。一个意外,而不是我这样的计划内产品。”他大摇其头,这番话让他声音颤抖,“这个词的真实含义是,他们无法预料你的出现,你本身就是个活生生的证明,表明他们永远无法理解原基力;证明它不是科学,而是另外某种东西。而事实上,他们也永远都无法控制我们,无法真正控制。无法完全控制。”
他直勾勾地看着,貌似不懂,尽管她明知对方懂得。她说:“我想让这事快点结束。”
“我早跟长石老婆子说过,”他说,这次回到了流利度完美的桑泽语,只是……他显然没有多少耐心,“也告诉过元老议会那些叽叽呱呱无事生非的老东西,让他们别来烦我。我才刚巡视回来,过去一年里边,连两小时的私人时间都没有,不是要骑马,就是要跟某个陌生人在一起。你要是来给我下达更多命令,我就把你冷冻在原地。”
然后对方让她意外了一下。她以为还会有更多支支吾吾的抗辩。相反,他一只手抓住身体侧面。视线转向别处,下巴上有块肌肉在抽搐。他的样子还是有些滑稽,那样的睡袍,那样歪斜的头发,但他脸上的表情……他简直像是得到了承受酷刑折磨的命令。她自知相貌并不可人,至少够不上赤道地区的美人标准。有太多中纬度地区的混血特征。但话说回来,他也显然不是什么名门出身:那头发,还有那黑到几乎变蓝的肤色,而且他身材矮小。她本人倒是比较高,就是说,不管跟男人还是女人比,都算高的——他却很瘦削,一点儿都不健壮,没有体力上的威胁性。如果他的祖先里有任何桑泽人,也一定是很久远的时代,没有给他遗传任何身体方面的优势。
“什么事?快说!我以每场两分钟长震的名义要求你!”看到茜因只是愣愣看着他,他改用了另外一种方言,这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只觉得略微有些沿海地区的味,语调那是绝对的怒气冲天。然后他用一只手抓搔头发,茜因险些大笑。他的头发很浓密,自然的小卷毛,这种发型必须好好打理,才能显得时尚帅气,而他这样乱抓,只会让头发更乱而已。
“早点结束。”他咕哝着,“好吧。”他下巴上那块肌肉几乎是在上下跳动了,他牙咬得太用力。还有,哇哦!他居然不肯看着她,这突然就让她开心了起来。因为那是仇恨啊,就写在他脸上。她在其他原基人脸上也看出过这个——×,她自己也感觉到过的,当她能奢侈地享受孤独,并且可以完全坦诚——但她本人从来都不会让这种情绪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来。然后他抬眼看她,她努力不畏缩。
在最顶层,覆盖整个走廊的长毛绒地毯上洒了一层鲱骨状的阳光,她停下来喘息,并欣赏自己真心喜欢的一样东西:寂静。孤独。这儿的走廊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低级新手们执行打扫或跑蹆任务。她早就听过传言,现在终于能亲眼确定:十戒高手的确可以独占一层楼。
茜因不能确定自己该说什么。她原本就不知道野种之类的说法,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特殊性——尽管现在回想起来,她认识的多数原基人的确都是支点学院繁育出来的。而且——是的,她早就发觉了别人看她的怪异眼神。原来她只以为,那些人来自赤道,自己来自北中纬区,或者她比别人得到第一枚戒指的时间更早。但现在,既然他说到这些……野种的身份算是坏事吗?
她先是在弯盾区停留了一下,这是数百名初级原基人的居所群落之一。她的室友们不在,所以也不会看到她从箱子里取用若干必要物品,她对此痛切感激。很快,这些人就会从流言系统中了解到她新接受的任务。取完东西,她再次出发,最终到达显赫雕楼。这座塔是支点学院较为古旧的建筑之一,外形低矮宽阔,用厚重的白色大理石砌成,其冷硬的建筑线条,跟尤迈尼斯典型的狂野曼妙风格大相径庭。巨大的双层门后,是宽阔又典雅的门厅,墙壁和地面上有桑泽历史上著名时刻的画面。她保持不紧不慢的步调,看见元老就点头致意,不论是否认得——毕竟,她的确很想要长石太太的工作。她在宽阔的楼梯间缓行,时不时停下来,欣赏窄窗投下的、富有艺术气息的光影。其实她也说不出那些图案特别在哪里,但每个人都说这些东西艺术水准很高,所以她需要别人看到自己在欣赏它们。
一定是坏事,如果问题在于野种无法被预料……嗯,原基人必须证明他们自己可靠。支点学院要维护它的名誉;这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之一。所以才会有训练,有统一制服,还有没完没了他们必须遵守的规矩,但繁育计划也是学院策略的一部分,要不然她为什么在这儿?
茜因继续前行。
她还在想着该怎样回答,就听到脚步声踏响在石板上(很急促,这么单调的声音居然也能传递出厌烦情绪),然后房门被一把扯开。那个站到门口、对她怒目而视的男子,身穿一件皱巴巴的长睡袍,一侧头发被压平,织物上的线条给他的脸颊印上乱糟糟的痕迹。他要比茜因预料的更年轻。也不算很年轻了;年龄几乎有她本人两倍,至少也有四十岁。但她本来以为……算了。见过那么多六戒或者七戒高手,年龄都到了五六十岁,所以她认定十戒高手一定更老迈。而且应该更冷静,更威严,更注重形象。反正总要有点儿高人范儿。但这人,他甚至没戴自己的戒指,不过她还是在有些手指上看出了颜色较浅的痕迹,在他做出各种愤怒手势期间。
“你不是在这里出生的。”他说,现在语调冷淡。她晚了几拍才明白,刚刚这句,是个问题。
因为在她的预期里,此行需要面对的只是一次考验,而不是某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她实际上还真有些吃惊,当听到房间里有人没好气地斥问。“什么事?”
“的确不是。”她不愿意充当被盘问的人,“你是吗?”
想这些都没用。她本人并没有选择。茜奈特叹口气,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