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达玛亚,生命的急停(第2 / 6页)
她无法呼吸。恐惧填满了她的肺叶。她把喉咙里仅剩的气息放出,只喊出一个词:“不!”
岩石在召唤。在它的深处有温暖和力量,足以帮助她忘记疼痛。她几乎要寻求那份得到解脱的承诺。然后她犹豫了。
“所以我们守护者勤于训练。”他继续说,也许还没有发觉她的身体已经静止。他们现在深入那片破碎之地;到处是裸露的、尖利的岩石面,高得像布雷瓦镇的建筑,布满道路两旁,只到视线能及的最远处。不管是谁建造了这条道路,它一定是硬凿出来的,用了某种办法,从大地上开凿而成。“我们的训练,”沙法继续说,“就像赛姆希娜做过的那样。我们学习原基力运作的方式,寻求用来对付你们的知识。我们监视你们,找出将来有可能变成米撒勒的人,然后消灭他们。其他人由我们照顾。”他又一次探过身来对她微笑,但达玛亚这次没有回应他的笑容。“我现在是你的守护者了,我的职责就是确保你一直有用,绝不为害。”
你能控制自己吗?
她拍拍达玛亚按在鞍桥上的两只手,而她不再躁动,也不再那样喜欢刚才的故事。在沙法讲述的过程中,她想象自己是赛姆希娜,勇敢地面对可怕的敌人,用智慧和技巧战胜了他。而沙法所说的每一个你们、你们的,都让她开始明白:他并没有把她看作未来的赛姆希娜。
“你可以杀了我的。”沙法在她耳边说,她还是克制住种种状况,静下来听他说,“只要搜寻地下的烈火,或者从你周围的一切汲取力量。我坐在你的力面以内。”这句话对她毫无意义。“这个地方并不适合使用原基力,考虑到你还没有受过训练,只要一步走错,你就会移动我们脚下的断层线,触发一场强震。那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但如果你设法活下去,就将得到自由。到某个地方找到一个社群,求人收留你,或者加入一帮无社群者,尽可能适应那种生活。你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足够聪明。能藏一段时间。但永远都无法长久,你会有一段日子以为自己完全正常,那只是假象。我知道你最想觉得自己正常。”
“好了,好了——安静,小东西。乖,乖。”然后达玛亚呻吟起来,想要把手抽开——真痛啊,他的手总那么碾压,下面又是鞍桥坚硬冰冷的金属,她自己的骨骼也在挤压肌肉——沙法叹了口气,用他空闲的那只手揽住达玛亚的腰。“安静,勇敢。我现在要拧断你的手了。”
达玛亚遥望远方那时隐时现的方尖碑,心里想,比建造那东西的人更聪明吗?
“什——”
但在已知历史上,仅有一个国家,让众多社群同心协力,整体存活下来。甚至繁荣起来,一遍又一遍,每次天翻地覆的磨难,都让它变得更为强大,疆土更加辽阔。因为桑泽人要比其他任何人更强壮,也更聪明。
沙法做了些什么,导致他的两腿因为用力而紧绷,胸口鼓胀,把她的身体顶向前方,但她几乎都没有感觉到这些变化。达玛亚全部的知觉都集中在自己那只手上,还有沙法的那只手,还有那声可怕的、湿漉漉的啵声,以及之前从未移动过的部位推挤皮肉的感觉,那痛楚极为强烈,急剧,痛切到让她尖叫。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撕扯他的那只手,绝望,没有思想,只是在乱抓。他把她那只自由的手拿开,按在她自己的大腿上,让她只能抓到自己的身体。
“我料到你可能会喜欢。你知道吗,这就是守护者的起源。因为支点学院是个原基人的组织,我们就是监督支点学院的组织,因为我知道,就像赛姆希娜做到的那样,尽管拥有强大的力量,你们却并非不可战胜。你们可以被击败。”
达玛亚几乎听不到这番话了。疼痛仍在波动,贯穿她的那只手,她的胳膊,她的牙齿,抹掉了所有精细的感知。当他住口不再说话,她发出些声响,又一次想要挣脱。他的手指马上收紧,作为警告,她瞬间安静了。
达玛亚兴奋得身体发颤。她很久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故事了。而且这还是真的?那就更棒了。她羞涩地对着沙法微笑:“我喜欢这个故事。”而且他也很擅长讲故事。沙法的嗓音低沉又柔美。在他的讲述过程中,她可以在脑子里再现所有的场景。
“很好。”他说,“你忍住了疼痛,并一直能控制自己。多数原基人,不经过训练都做不到这么多。下面是真正的考验了。”他调整握姿,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达玛亚畏缩着,但这次动作很轻。暂时是的。“你的手至少有三处骨折,我猜。如果伤处只是断裂,如果你日后小心,它很可能会恢复,不留下永久创伤。但如果我把骨骼捏碎的话——”
“不,他不知道。他到达时,烧城的事已经完成,人们也四散离开。所以,当米撒勒面对皇帝和赛姆希娜时,他开始搜寻能够摧毁整个城市的力量——却几乎什么都没找到。没有力量,也没有城市供他摧毁。在那个瞬间,当米撒勒大为震惊,试图从土壤和空气中汲取有限的一点儿热力时,赛姆希娜掷出一把玻钢刀,刺入他的力量螺旋面。那一刀没能杀死他,却转移了足够的注意力,让他运使原基力的过程被打断。而赛姆希娜用另一把刀解决了剩下的问题。旧桑泽帝国,不,抱歉,是赤道区桑泽联盟最严重的威胁就是这样被解除的。”
桑泽是唯一曾经熬过第五季幸存的国家——不止一次,而是好几次。她在童园就学到过这个。曾有过七个时代,大地在某处开裂,将灰烬或致命气体喷向天空,导致暗无天日的严冬,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之久,而不是仅仅几个月。个别社群经常能够熬过灾季,如果它们准备充足。如果它们还够幸运。达玛亚了解《石经》,即便在佩雷拉这样偏僻的地方,每个孩子也都会学习它。首先守住城门。保持储存库洁净干燥。遵从《石经》教导,做出痛苦的抉择,也许等到灾季结束,还能有人记得文明社会该如何运作。
然后透过那阵剧痛,她突然感知到马蹄下面那清凉的、令人安心的地下岩层。
沉默一直持续,乱石地渐渐变得平缓,然后成了线条柔和的绿色山坡。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农庄,没有牧场,没有树林,也没有城镇。但有曾经有人居住的迹象:她看到远处一堆将要破败的、长满苔藓的东西,可能是座倒掉的仓库,如果仓库可以修成大山一样的规模。还有其他建筑残留,太规整,过于棱角分明,不可能是自然物,但又太破败、太怪异,让她辨认不出。是废墟,她意识到,一定是来自很多很多个灾季之前的城市,因为现在只剩下那么少的一部分。而在比废墟更遥远的地方,在云雾升腾的地平线,隐约有一座雨云色的方尖碑,在缓缓转动中发出闪光。
压力消失了。沙法举起她骨折的手,调整握持角度,以便让她看清损伤。她还在继续尖叫,主要是出于纯粹的恐惧,看到她自己的手以不应该出现的方式弯折,皮肤有三处鼓起,变紫,像是又多了一套关节,手指痛得抽搐,如今已经开始变僵。
当他挺直身体,沉默下去,达玛亚没有请沙法再讲一个,她本应该这样做的。但她不喜欢他刚讲完的那一个,不再喜欢。而且不知怎么,她突然开始确信:沙法本来就没想让她喜欢那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