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第1 / 7页)
罗斯玛丽给我讲过她那边亲戚的最新消息之后,又说之所以在早餐时见我还有别的缘由。“上周我买了一块化石,可阿尔弗雷德认为是假的。”她说。
“还不是因为太便宜,”阿尔弗雷德解释说,“便宜没好货,这是我的信条。”
“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们鉴定一下。”罗斯玛丽说。我告诉他们我很乐意看看化石。吃完早饭,她从前台接待那里取回一个包裹,我们在宾馆大堂角落找了一个空座位。
盒子里面,一米细布包着一根鹿的股骨,非常古老,但是保存完好。我一下就看出那不是一根普通的骨头,它缺少一条骺线。随着幼鹿生长为成年鹿,新的软骨长出来的地方,生长板会留下残余。可是这根股骨此刻的长度就是它最初的长度,这只鹿不是从幼鹿生长而来。这是本初鹿的一根股骨,由我主您按照成年鹿的大小亲手创造。
我告诉他们,这些树木横截面上年轮的缺失跟阿塔卡玛木乃伊没有肚脐一样意义重大。事实上,树木截面会告诉我们人类遗骸,不管是骨骼还是木乃伊,都没有包含的内容。没有年轮年表,我们无法知道这些本初人类何时诞生。人类遗骸告诉我们,人类活动遍及全世界,但是树木截面告诉了我们人类创生的准确时间。
然后我对他们讲,缺失年轮的树木和没有肚脐的木乃伊既妙不可言又令人惊叹,它们在逻辑上也必不可少。为了帮助听众理解原因,我让他们考虑另一种情况。如果我主您创造本初树木时把年轮一直延续到圆心,那意味着什么?那将表示您创造的证据中包含了不存在的夏天和冬天,这将成为一个骗局,无异于您在一个本初人类的额头上放一道伤疤,来表示他从没经历过的童年伤害。为了支撑编造的记忆,在他虚构的童年里还得有照顾他的父母,您得为他们造坟。他的父母肯定也提过自己的父母,所以主,您还得为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造坟。为了保持延续性,您要用过去无数代人的骸骨填满大地,多到不管挖多深,我们掀起的每锹土都会惊扰一位祖先的坟墓,地球就只会成为没有尽头的坟场。
我说那显然不是我们所居住的世界,我们所见的周围世界都不可能古老到没有限度,所以一定会有个起点。如果我们观察得足够仔细,就会发现起点存在的证据,这才是唯一正确的逻辑。没有年轮的树木和没有肚脐的人类证实了我们的推理。不仅如此,我对观众说,它们还为我们提供了精神上的慰藉。
我让大家想象,如果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不管挖多深,我们都能找到更早时期的世界印记,那将会是什么样子;我让他们想象,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已经让数字失去意义的古老过去把证据呈现在你眼前会是怎样的情形。然后我问,他们不会像在时间海洋中漂流的人一样感到迷失吗?唯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绝望。
我告诉他们,我们并不是完全漂泊不定。我们已经抛下船锚,锁定位置,即使看不见也能确定海岸就在附近。我们知道您创造这个世界时胸有成竹,我们知道港湾在等待。我告诉他们,我们的导航手段就是科学研究。我说,这就是我成为科学家的原因,我希望找出您赋予我们的意义,主。
主啊,我投身于您的怀抱,回顾今日,请您照耀我的心灵,让我也可以在一切过往中明鉴您的恩泽。
此时此刻,如此美妙的一天让我觉得满足和感激,可今天开始时却并不顺利。早晨航班抵达时,我心情很差。我在航站楼周边寻找出租车站点,有个男人以为我迷路,就想来解救我。他告诉我芝加戈不适合女人单独来访,我回答说,我一个人去蒙古都没有问题,芝加戈不可能更糟。主,原谅我对一个只想提供帮助的人那样尖锐。对笃信女人弱小无助的男人,我请求您帮我变得更有耐心。
我承认自己没打算在芝加戈停留。写完那本书已经很久,我的关注点已经转到其他方面,上个月我已全身心投入亚利松那现场发掘的准备工作。收到詹森博士的邮件后,我的脑海里只有那些矛尖以及它们可能告诉我们的信息。当我的出版商安排我在这儿进行公开演讲时,我觉得他只是在蹭我的旅行计划,不支付机票费用就让我推广书籍,结果我就被耽搁了。
到达宾馆后我见到了活动剧场派来的助手,心情也有所改善。一开始,她告诉我她有多么期待我的演讲,我觉得她只是在客气。可是后来她谈到一些细节,说我的书让她重新认识科学家的工作,我意识到她的热情不是装出来的。从读者那儿得到这种反馈令我无比满足,更重要的是,我也得到了启示,教化大众跟现场发掘一样,也是考古学家的重要任务。主啊,谢谢您不着痕迹地让我懂得,把公开演讲当成无聊差事这一想法有多自恋。
我在宾馆餐厅吃了清淡的晚餐,然后前往剧场。今晚的听众人数是截至目前我单次演讲中最多的。男男女女挤在大厅里,就像沙滩上的角嘴海雀一样密集。我自知不应该把到场人数看成我名望的反映,海报上“多萝西娅·莫雷尔”这个名字从来都不是关注的焦点。大家来听讲座是因为阿塔卡玛木乃伊正在参加全国募捐巡展,第一站就是芝加戈。现在人人都在琢磨考古学,我也就偶然得益于此,但我并不介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很高兴有这么多听众。
我结束发言时,他们鼓掌欢呼,我承认我从中获得了快乐。主,原谅我的骄傲,帮我记住我做的全部工作——不管是在沙漠里发掘尸骨,还是对大众演讲授课——都不是为了我个人的荣耀,而是为了您的。让我永远不要忘记,我的任务就是向别人展示您丰功伟绩的壮美,让他们向您靠拢。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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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啊,我投身于您的怀抱,回顾今日,请您照耀我的心灵,让我也可以在一切过往中明鉴您的恩泽。
今天我得到很多您的提示,对此我深表感激,但也觉得困扰。一切都要从我与表妹罗斯玛丽及其丈夫阿尔弗雷德共进早餐说起。我不经常见罗斯玛丽,但很喜欢与她见面。主,谢谢您让我拥有一位这样的亲戚:她认为考古学是适合女性的工作,而且不会问我何时结婚生子。
我的演讲以探讨树干年轮开始,每一圈年轮的宽度取决于树木生命中那一年的降雨量,所以连续的窄圈表示一段干旱期。我解释说,从树木被砍伐的年头开始往回数,我们可以编辑一份回溯几十年的气候模式年表,远远超出所有在世者的记忆限制。过去在世间留下痕迹,我们只需要知道如何读取。
然后我描述了匹配不同树木年轮形状的对照记年技术。我举例说明在两块木头上可以看见宽窄相同的年轮序列:在最近砍伐的树木上接近圆心,在另一块古老建筑的木材上靠近外围。我们知道这两棵树木的生命期存在交叠,后者成熟时前者还是小树苗,但是它们经历了同一个雨水丰沛和稀缺的过程。我们可以利用更古老树木的年轮来拓展过去的气候模式。因为有了对照记年技术,我们不再局限于单独某棵树的寿命。
我告诉听众,考古学家已经在越来越古老的建筑上对木材进行检查,向过去匹配年轮模式。即使无法求助文字记录,通过查看年轮,我们也可以知道德国特里尔大教堂顶部的木材砍伐于一〇七四年,地基的木材砍伐于一〇二四年,而且还不止于此。我告诉大家,还有更古老的树木我们可以利用,比如科隆罗马大桥的木桩和巴特瑙海姆加固古老盐矿的横梁。每块木头都是一卷大自然书写的史书,一本降雨年鉴,结合在一起足以回溯到耶稣诞生。
然后我告诉他们,要想进一步往前回溯就难办了。那意味着得去寻代沼泽中存留的树干、考古现场发掘的横梁,甚至穴居人火坑里的大块木炭。我解释说那就像拼图,有时候我们能找到很多相互契合的,但直到我们找到那块能将它们与我们的主年表关联起来的木材,才会知道它们所属的时代。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不断填补空缺,最后使连续的年轮记录达到五千年,然后是七千年。我告诉听众,研究一块木头,得知它所属的树木在八千年前倒下,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工作啊。
然而,这种激动还无法同研究更早几个世纪的木头样本所激起的兴奋感相比,因为那些树干中都有一个年轮的阻断点。从现在往前数,最老的年轮形成于八千九百一十二年前。主啊,我告诉他们,再往前就没有年轮了,因为那是您创造世界的时间。在那一时期,每棵树的中心都由绝对清晰均匀的圆形木质构成,那个实心圆的直径代表创世时刻那棵树的大小,它们就是本初树木,由您亲手创造,而非长自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