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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先生明显很担心,“我们以前接受私人收藏家捐赠,从没产生过来源纠纷。”他查找了账目,为我写下捐赠者的姓名和地址:一位名叫马丁·奥斯本的先生,使用旧金山的邮政信箱。“巡展开始前不久,他挑选大批化石送来,要求不能卖高价,好让普通人也买得起。尽管那意味着约塞米蒂教堂的募款会减少,但如此慷慨的态度我也表示赞同。要是他从博物馆偷化石,还会那样做吗?”
我表示不知道,但感谢他的帮助。我告诉他,一旦核实奥斯本捐赠的化石来源,我会写信给他,并建议他为了避免使情况进一步复杂,等收到我的消息之后再继续销售。他表示同意。
现在我要坦白,接下来我撒了谎。原谅我,主。可是如果真涉及盗窃,我想不出其他任何办法来见到这位奥斯本先生。我以达尔先生的名义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我认为他捐赠的化石是偷来的赃物,要立即给他邮寄回去。我还准备了一个包裹,通过火车运送到他在旧金山的邮政信箱。为了跟我的包裹搭乘同一趟火车,我退掉机票,改变明天飞往亚利松那的行程。到达旧金山之后,我只需要盯着邮局,质询来取包裹的人。假如他无法解释如何获得化石,我会向权威部门举报他。然后我乘火车南下洛杉矶,再前往亚利松那发掘现场。
我知道这种手段有多么不正规。如果奥斯本先生提供住宅地址,我可以简单地去他家找他。可他使用邮政信箱,不仅让我很难跟他碰面,还让我认为使这个花招是事出有因。希望我没有仓促得出结论。
主,我曾处理过本初人类的骨骸,手握没有骨缝的头盖骨或没有骺线的股骨所产生的奇妙感觉,坦白说,无法与目睹没有肚脐的尸体相比拟。我觉得差别在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不清楚自身骨骼的细微结构,所以需要解剖学知识来识别本初人类骨骼的特别之处。但是我们都知道自己有肚脐,所以看见没有肚脐的躯体会引发我们对差异的敬畏,这种敬畏更加真挚,甚至更加深刻。
离开展区时,我又无意中听见身后那对母子的祷告,母亲领着孩子祈祷,他们感谢了您,因为您让教会考古学家而不是世俗考古学家发现了木乃伊,把它们展现在公众面前,而不是藏在某个博物馆的库房,只让特定的科学家看见。听到这些,我有点泄气,倒不完全是因为我不同意她的看法。在这个问题上,我有点犹豫。
我深知目睹木乃伊的体验是多么震撼,主,通过让参观者获得这项体验,这次巡展会让数万甚至数十万人拉近与您的距离。可是作为科学家,我觉得完好保存身体组织才是第一要务。不管教会付出多少辛劳,在全国各地展出这些木乃伊肯定会比存放在博物馆产生更多损伤。谁知道将来会开发出什么样的分析软组织的技术?生物学家们相信,他们就要找出生物向后代传递特性的继承性粒子,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够识别那些粒子携带的信息。等那一天到来,我们就能不受时间限制地读取您对人类的原始设计。那样的发现将会把全人类聚拢在您身边,主,但同时,这也要求我们耐心等待,不要损坏木乃伊的身体组织。
不管怎么样,我去了礼品店,有不少游客在那里购买明信片。等店员闲下来时,我看了下化石展柜。跟罗斯玛丽说的一样,鲍鱼壳跟各种传统贝壳在一起销售。我曾好奇礼品店是否宣称鲍鱼壳也跟木乃伊一样来自智利,但实际上,有卡片说它们来自加州阿尔塔海岸的圣罗莎岛,发现于史前聚居地的垃圾堆里。
采购的游客减少后,礼品店的店员来到我身旁。也许他已习惯于顾客对贝壳化石源自垃圾堆的描述产生顾虑,便解释起这些化石的特殊之处。“它们不仅出自本初贝类,还被本初人类触摸过。由上帝亲手创造的人类曾把它们握在手里。”
我告诉罗斯玛丽和阿尔弗雷德它是真的,罗斯玛丽得意扬扬,阿尔弗雷德羞愧不安。因为我在旁边,他们显得克制,但我能看出他们马上还会讨论。罗斯玛丽感谢了我,我告诉她不用客气,问她是在哪里买的鹿骨。
“我去参观木乃伊。你可能对那类展品见怪不怪,可我觉得很了不起。巡展旁有个礼品店,出售的大都是与木乃伊相关的明信片和书籍,也有一些化石,大多是蛤壳和蚌壳之类,不过也有不一般的,比如这根骨头和鲍鱼壳。”
这吸引了我的注意,她确定有鲍鱼壳吗?
“当然,”她说,“我以前买过化石,但从没看过鲍鱼壳,所以向店员咨询。因为比较新奇,我就想买,但是鲍鱼壳上看不见线条。”
我明白她的意思,跟树木一样,普通蛤壳蚌壳也有同心年轮,但是本初双壳类生物的贝壳圆心部位异常光滑,只有在边缘才会展现出年轮,每一圈都代表创生后的一年生命。这种化石是收藏家手中最流行的,因为常见,它们不是很昂贵,但它们由我主您亲手创造,贝壳化石就是明显的证据。相较之下,鲍鱼属于单壳类,贝壳的生长层只能在钻孔后通过显微镜观察。在肉眼看来,本初鲍鱼壳跟其他普通的没什么区别。
我告诉他我对鲍鱼壳化石感到好奇,想知道它们是否跟木乃伊一样,也是被教会考古学家所发现。
“它们是私人收藏家捐赠的,卡片上的信息也是由他提供的。”
我问他能否告诉我收藏家的名字,他问我为什么想知道这个。我向他介绍自己是一名考古学家,他告诉我他叫达尔。我说圣罗莎岛唯一一次考古发掘由加州阿尔塔大学资助,发现的化石都已成为大学博物馆的藏品,所以私人手中不应该有本初鲍鱼壳化石。
“我不清楚这一点,”他说,“如果我知道这个信息,肯定会问清楚。你的意思是它们都是偷来的吗?”
我告诉他我无法确定,也许有别的解释,但是我很有兴趣听一听。
可我吃惊的原因不是听说礼品店出售本初鲍鱼壳化石,而是我知道只有一个地方发现过本初鲍鱼壳化石,因此根本不清楚它们怎么会被出售。与罗斯玛丽和阿尔弗雷德道别后,我便乘公共汽车去了阿塔卡玛木乃伊展出的教堂。
外边的参观者排了一条长队,我以为自己能完全绕过主展览,直奔礼品店。与罗斯玛丽的惯有印象不同,我从没真正研究过本初人类的木乃伊。相关的学术论文及其配图我当然浏览过,可是在此之前,那是我对真正木乃伊的最深入研究了。所以虽然我对展览本身有顾虑,但还是决定买票排队参观。
我站在队伍里,偶然听见后边两个人谈论木乃伊。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问他妈妈,这些尸体从创世以来一直保持完好无损算不算奇迹。他妈妈说不算,还解释说它们一直保存在极度干燥的环境中。她非常正确地告诉孩子,智利阿塔卡玛沙漠极少降雨,所以骡子的蹄印经过五十年也不会消失,这种环境可以防止埋在那儿的任何尸体腐烂。
我觉得他们的对话听起来非常鼓舞人心,因为许多人不假思索地把各种事件归为奇迹,结果贬低了奇迹的价值。正是这类想法让无法从医学上得到治疗的患者向木乃伊求助。就算教会不再宣扬遗迹的治愈能力,也没有对绝望的人作出有效劝诫。购票者中有一个盲人和两个身陷轮椅的人,大概都在希望接近一个奇迹能引发另一个奇迹。主,我祈祷他们痛苦减轻,但我赞同世俗的共识,即只存在一个奇迹——创世——我们所有人都距它同样遥远。
我排队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木乃伊,但这是我事后的估计,因为看见它们的经历意义深远,我完全忘记了等待的过程。一共有两具木乃伊,都是男性,陈列在各自温湿可控的展柜里。他们的皮肤纤细脆弱,类似组成蜂巢的薄层,似乎都像鼓皮一样紧绷在颅骨上,感觉轻轻一撞就会开裂。除了用骆马皮遮住胯部,两具木乃伊什么都没穿,它们躺在埋葬时用的芦苇垫上,腹部完全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