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第3 / 8页）

他们走了大约五百米，然后到了深极点，那是一段深海峭壁下崎岖不平的一小块地方，还不到一百平方米，米诺用探照灯照亮，看到硅藻泥海底中立着一块方尖形石碑，上面刻着“世界最深点：-11034米”的字样。

下雨了。

法蒂玛第一次听说“原母”的时候，是和米诺一起在海底漫步，当然，她像人鱼一样自在地漂行着，而米诺身穿笨拙的深海潜水服，依靠背后的喷射推进器前进，还不时走歪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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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是个生物学家，”法蒂玛笑，“可说话却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

米诺没有回答，要半个小时之后他才可能听到她的信息，然后再过半小时，他的回复才能传到她耳中。但即使他知道了，又能说什么呢？

“一点也没有，我非常清醒。”

她神思恍惚地走到洞口，无意识地跨出去，让自己坠下悬崖。摔得完全变了形，然后她的身体又在自我保护的指令下慢慢恢复原状。法蒂玛躺在那里，懒得动弹，她在电子角膜中调出了各种虚拟画面，巴黎，雅典，北京，纽约……一个个伟大的人类都市都已陨灭，化为尘土。地球上已没有任何生灵存在，最后的人类残余在火星和欧罗巴上苟延残喘，看来也不可能撑多久。

“地球跟你说话？在这里？”法蒂玛哑然失笑，“米诺先生，你不会得了深海幻觉症吧？”

“不一定，但肯定是在深海中。那是大概四十亿年前的事了，在地球形成后几亿年，整个世界被原始海洋覆盖，大气中几乎没有氧气，火山活动剧烈，气温远比现在高，来自初生太阳的辐射穿透海洋，催生了复杂的大分子结构。海洋就如同一锅炖了几亿年的肉汤，充满了丰富的原生质。终于，在某个时刻，因为不到亿亿分之一可能的巧合，在大海的深渊里，产生出了一个能够利用周围的原料复制自己的分子。猜猜这是什么？”

她离开了只剩下一层灰烬的房间，离开了深极站。一小时后，她到达了生命之洞，洞穴在她头顶几十米的高处。以往海水从低处渗透进地层，被下面的地热加热后沿着岩石缝隙上升，带着各种矿物质从上面喷出。形成洞中的喷泉，但现在一滴海水也看不见，只有黑沉沉的石头山。

“这里？在深极点？”法蒂玛闻所未闻。

法蒂玛让自己的手掌变成吸盘状，吸附着岩石，攀了上去，爬进了山洞。她用光源照着四周，幽暗的岩洞深处散落着黑红色的硫化物，间以银色的金属颗粒，但是最里面的裂缝是一个空洞，热泉早已不复存在，法蒂玛随手抓起一把粉末，握紧了拳头，听到它们在自己手心吱吱作响，然后松手，任它们飘洒在地上。这里早已没有了生命的痕迹。没有水，什么也不可能存在。原母，那地球的生命之母，经历了亿万年的无数灾难，最终也无法熬过这场人类带来的浩劫。

“不错。但是，你知道么，地球生命就是从这里起源的，这也是我感到亲切的地方。”米诺说，一只没有眼睛的怪虾一拱一拱地从他眼前游过。米诺想去摸它，怪虾大概感到了水流的变动，迅速游走了。

一道泪水从她眼角淌过，落到地上。

米诺摊开手脚，让自己缓缓沉到海底，陶醉地闭上眼睛：“但这里给我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好像感到地球在跟我说话。”

不，法蒂玛知道自己不会流泪。她的大脑虽渴望哭泣，但机械身体没有这样的功能。

“这就是地球上最深的地方，”法蒂玛说，“你看到了，所谓挑战者海渊，就是海底下一个大坑，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嬷嬷说，刚开发海底旅游的时候，有些游客万里迢迢赶来，都会大失所望，待不上半小时就想走了，现在大家都去外星旅游，基本没人来了。”

她迷茫地坐起身来，望着地下的水点，一时不知道是怎么了，最后，她才发现一滴滴水是从天穹上的云团中出现，又落在地下。

法蒂玛黯然站了很久。自从发现原母后，这里她来勘探过十多次，每次都是和米诺一起，这里也留下了她和米诺之间一串串美好的回忆。至少对她而言。但现在……

“可这里不是世界上最不像地球的地方吗？”法蒂玛忍不住大声抱怨，“没有城市和乡村，没有森林和草原，甚至没有海洋——我是说在海滩上看到的那种蔚蓝色的海洋。除了有水之外，这里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月球的环形山！”

“法蒂玛。”这时候，米诺的回复来了，“你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米诺也笑了：“或许是我们外空间人对地球的那种乡愁吧，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在无根的漂泊中，想要找到根基所在……我来地球已经有些日子了，去过许多历史名城和风景区，不过只有在这里，我才真正感到自己是在故乡，自己的根基在这里。”

“洞里也什么都没有。”她干巴巴地说，“原母肯定都灭绝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