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奔向欧格瑞恩(第4 / 4页)
叶吉优雅地啃着指甲盖:“依我看没有理由。他已经申请入境,卡亥德那边没有驳回他的申请,我们也正在考虑……”
厨师每天都来得很早,今天就是他把我叫醒的。我睡得很沉,他只好推推我的身子,凑到我耳边说:“醒一醒,醒一醒,伊斯特拉凡勋爵,国王的信使来了!”最后我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睡意蒙眬、手忙脚乱地起身跑到房间门口,信使就在门口等着。就这样,就像一个新生儿来到新世界,我也全身赤裸、懵懵懂懂地进入了流亡状态。
“领向辉煌,如果你行事比我明智的话。先生们,我跟这位特使打了很久的交道,还曾亲眼目睹他的飞船在真空中穿行,我知道他确确实实是来自这个星球之外的信使。至于他带来的这则信息是否真诚、他对另一个世界的描述是否真切,那就无从得知了,我们只能像判断其他人一样来判断他。如果他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会说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当然,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判断。不过,有一点千真万确:在他面前,我们这个星球是没有边界,也没有任何防御的。在欧格瑞恩门口,有一个比卡亥德更为强大的挑战者。谁最先迎接这一挑战,谁最先打开我们星球的大门,谁就能成为我们所有人的领袖。所有人——三个大洲,整个星球。现在,我们之间的边界不是两座山,而是我们这颗星球绕日旋转的轨道。现在,把希弗格雷瑟押到其他任何微不足道的赌注上都是傻瓜的行为。”
如果一切顺利,这三天宽限期最远能走出八十五英里,到达海湾的库斯本。多数被流放者在头天夜里便提前得到警告,那个时候船长还不会因为对他们提供帮助而遭到惩罚,如此一来,他们便有机会搭船顺赛斯河离开了。泰博是没有这么好心肠的。现在哪个船长都不敢捎上我了,在港口——我为阿加文修建的港口——的时候,他们就都知道我的事儿了。也没有哪艘陆行艇可以让我乘坐,从埃尔亨朗走陆路到边境有四百英里的距离。我别无选择,只能徒步前往库斯本。
我说服了叶吉,奥本索却不为所动,他坐在那里,肥胖的身躯缩成一团,一双小眼睛审视着我。“我得花一个月时间来相信这些。”他说,“如果这些话不是你说的,伊斯特拉凡,而是出自其他任何人之口,我都会说它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是用星光编织的尊严陷阱。我了解你的倔脾气,倔得不会为愚弄我们去做哪怕是想象中的下流事情。我无法相信你说的这些是事实,可又知道谎言会令你如鲠在喉……呃,呃。他会直接跟我们交谈吗?好像他跟你是交谈过的吧?”
为什么不回家?我三四次停下脚步,回头张望。每一次回头,我都能在满大街神情漠然的脸庞中找出也许是密探的人,也许他们就是派他来监视我出城的,每一次我都会想到,回家那个念头是多么愚蠢。看来,我命中注定要遭到流放,回家之途就是死亡之旅。于是我继续向西,不再回头。
“这正是他所寻求的:跟人交谈,有人聆听。不管在那里还是在这里。如果他在卡亥德继续宣传,泰博会让他销声匿迹的。我很担心他,他似乎对自身面临的危险没有概念。”
“为什么?”
我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既然我必须表现得残忍,那就该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西勒姆。”他在我身后大声叫道,一边跟了过来。我沿着库斯本陡峭的街道往下走,往码头走去。海面上刮起一阵南风,吹得花园里那些黑色的树木飒飒作响。就在这夏日黄昏的暖风里,我从他身边迅速走过,仿佛他是个杀人犯。我脚疼走不快,所以他很快追上了我。他说:“西勒姆,我要跟你一起走。”
“我们只能像对兄弟一样对待陌生人,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做?格森星面对的是一个由八十颗星球组成的联盟,除了将它看作一个世界,我们还能怎么做?”
我们克慕了七年,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他生的,都跟着他姓弗里斯·雷姆·伊阿·奥斯博斯,在他的部族里生活。三年前,他去了奥戈尼隐居村,现在身上戴着禁欲者预言师的金链子。我们已经整整三年没见面了,不过在那个石头拱门下,借着黄昏时分的微光看到他的脸庞时,旧日的爱意再次涌上我的心头,就跟我们昨天才分开一样。我知道,是他心底对我的忠诚驱使他前来分享我的灾难。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他旧爱复燃时,我怒不可遏,因为阿什的爱总能让我做出一些违心的举动。
“八十颗星球?”叶吉心神不宁地笑了起来。奥本索斜眼看着我,说:“我宁可相信,你是在皇宫里跟那个疯子一起待久了,现在自己也疯了……米西神啊!什么跟恒星联盟、跟月球缔约,胡说什么呢?那个家伙怎么来的,骑彗星,还是搭着流星?一艘飞船,什么飞船能在空中飘浮?在真空里?不过,你倒也没有比以前更疯,伊斯特拉凡,也就是说,你疯得很狡猾,疯得有智慧。卡亥德全是疯子。继续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啊,先生,我跟着呢,走啊!”
我往城市西边走去。在一个十字路口,我停下来想:我这样一个徒步的可怜人,为什么不往东走,穿过高山和平原回科尔姆,回到我出生的伊斯特尔,回到那片贫瘠山坡上那座石头房子里去?
“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吗?”
那种感觉过去之后,我就着手安排各项事宜。到大钟敲响九时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皇宫。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久留。我把能带的东西带上了。至于财产和银行里的钱,我如果去折现,势必危及那些跟我打交道的人,跟我越好的朋友危险越大。我给以前的克慕恋人阿什写了封信,告诉他可以拿几样值钱的东西去换钱,以便抚养我们的儿子,同时告诉他不要给我寄钱,因为泰博也许会派人在边境把守。我没敢在这封信上署名。给我打电话很可能会让他们面临牢狱之灾,于是我赶在哪个朋友来看我之前急急忙忙地走了。他们来的时候还是清白之身,来了之后就会失去钱财和自由,那是他们为友情付出的代价。
“可以。不过,为什么不让他来这里,由他本人亲自告诉你们?有理由不让他来吗?”
我一边看着信使给我的文件,一边想: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本应看着信使把那张该死的文件钉在房子大门上,但是我觉得那些钉子好像都在往我眼睛里敲,于是我走到一边,孤单单、茫茫然地站在那儿,感觉既耻辱又痛苦,这些都是我始料未及的。
第三天的黄昏,我到了库斯本,心力交瘁,双脚酸痛不已。过去这几年在埃尔亨朗,我养尊处优,已经丧失了走路的能力。在那个小镇的镇口,阿什正在等着我。
“我没处可走,奥本索。我往哪儿去呢?不过,你们倒是有地方可去。如果你们跟着那个特使,他也许能告诉你们如何摆脱西诺斯谷困境,如何摆脱我们所处的邪恶现状。”
我发现,被称为卖国贼实在是件痛苦的事。这种痛苦难以言表,因为把别人称作卖国贼是件很容易的事,而卖国贼这个称号也很有附着力、很有说服力。我都差不多要相信自己是卖国贼了。
“很好。等我老了,我会去研究星相学的。它会把我领向何方?”
厨师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我当时就让他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把所有能找着的现成的食物都包好,作为我三天奔命的口粮。他的这番好意救了我,也给了我勇气。在路上,每次吃着那些水果和面包时,我就会想:“还有一个人不拿我当卖国贼看,因为他给了我这些吃的。”